一
“我说了你也许不相信,但我可以对天发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莫小雨说这些话时,本来就略显苍白的脸上泛出一抹阴森的青色,像挂了一层霜,她故意停顿片刻,好让万海插话。
“你说吧,我相信。”万海冲莫小雨点了点头,深窝里的双眸亮如黑宝石,表情十分庄重,正是莫小雨最喜欢的表情。
“好,我说。”莫小雨凑近了一步,神秘兮兮地探出身子,那模样跟刚刚孵化出的小鸟差不多。“昨天,我为了尽快返回校园,独自从北门外的夹道中穿过,你知道院墙对面有一堵居民区的老墙吧?现在没几个人从那老墙下走了,哼,怪事就出在那里。”
万海皱了皱眉头,“北门不是暂时封闭了吗?你的胆子真大,为什么要走那条夹道?”
莫小雨抢白道:“从铁栅栏的缝隙里能钻进学校呀!别打岔,听我接着说。我正在夹道中行走,忽然听到有人哭泣,我看看四周,没有别人,也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可那哭泣声听的非常清楚,是从老墙里发出来的,而且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没听错吗?哭声会不会是老墙外面传过来的?”
“不可能,老墙外面的民房早就推平了。”莫小雨急切地说,“这还不算奇怪,更可怕的是我还听到了有人跟我说话!那声音……也是从老墙里发出来的!”
万海真有些纳闷了,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又不便流露不相信莫小雨的神态,只好问道:“那人跟你说了什么?”莫小雨的神态却变得诚惶诚恐了,“那人说,请你把他还给我吧。”万海正要追究,莫小雨的嘴巴高高地撅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吧,听了那人的声音,我们都不会感到陌生。不信明天你就亲自去体验一下!”
莫小雨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看那背影仿佛跟谁赌气似的,留给万海的是个不解之谜。
二
第二天吃过午饭,万海主动提议到北门外去进行一番实地考察,莫小雨禁不住好奇心的折磨,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出来。两人钻出铁栅栏,横在眼前的就是那一堵灰涂涂的老墙。
老墙上面除去苔藓、污渍、裂缝和沧桑岁月留下的陈腐痕迹,与新时代最贴近的东西,就是被人们称为“城市皮肤病”的各种涂鸦之作。
万海首先要证实的是老墙外面有没有住户。他在墙上找了个V形豁口,垫着碎砖头探头向墙外张望。莫小雨说得果然没错,因为要建新的居民区,墙外的破旧民房已经都被推平了,那空旷的景象完全可以用“一片荒芜”来形容。
“你听到哭声的地方在哪里?”万海的注意力转移到莫小雨的脸上。
“大概就是这一带。”莫小雨指点着老墙,一时无法确定。万海俯下身去,又是拍打,又是抚摸,开始了仔细“考察”。
半个小时过去了,毫无所获。
“我昨天忘了问你了,你说在老墙里说话的人,那声音我们都不陌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万海的目光再次转向莫小雨。
“你听见那人的声音就会明白的。”莫小雨的回答有点斩钉截铁的味道。对此,万海暗自有些胆怯,别看莫小雨表面上柔弱无力,但这个小女子的性格颇有一点霸道的成分。
突然,在双方无语的对峙之时,从老墙的砖缝内真真确确地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请你把他还给我吧!”
莫小雨的脸色大变,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万海的胳膊。万海所经受的恐吓要远远地超过莫小雨百倍、千倍!那人的声音,万海是再熟悉不过了:扈家英!万海刚进入这所大学时的初恋情人。
“你听清了吗?”莫小雨问万海,口气宛如核察罪证的法官。
万海已感觉到来自胳膊上的疼痛,他甩开莫小雨的那只手,呆呆地瞪着污迹斑斑的老墙,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他沿着老墙摸索了几步,想从砖缝里找到发出声音的具体位置。少顷,他又听到了那一句重复的话语:“请你把他还给我吧。”
“你是谁?你在跟谁说话?”万海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惶恐,用拳头连续敲打老墙,气喘吁吁地喊叫起来,可是没有回音。在焦急的等待中,他马上联想到一个现实问题:既然扈家英是他过去的恋人,那么这句话一定是针对现在的女友莫小雨说的,而当他扭回头来寻视时,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莫小雨的身影不见了,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身后的老墙突然爆出了无数的裂痕,恍恍惚惚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穿墙而出,土渣、泥垢、碎纸屑纷纷坠落……
万海吓得退后几步,拔腿就跑。
三
几天以后,万海在图书馆的资料室里找到了莫小雨。不出他所料,一见面莫小雨就冷冷地追问当初他与扈家英的关系达到了何等程度?万海疲惫不堪地解释道:“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刚上大一,我和她只交往了几个月,后来她就因病退学了。后来我和你就开始交往了。”
“恐怕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吧?”莫小雨不依不饶,“你如果跟她仅是泛泛的交往,她绝不会反复说那一句话,她是在向我要人呢。”
“你?!”万海的深眼窝内燃起了几丝愤焰,他想高声喊叫,又怕影响四周的同学们专心学习,只得探出脖子加重语气反驳,“你糊涂了吗?你跟我说这些,好象她扈家英就站在我们中间似的!”
“我正要问你,她扈家英究竟在哪里?”
万海的鼻孔中喷出了一股凉气,他第一次用蔑视的目光打量着莫小雨,摇摇头说:“你吃醋了,而且醋劲儿还不小呢。”莫小雨手上的参考书已经微微地颤抖了,万海没等她发作,猝然转变了话题:“你相信人世间有鬼魂吗?”
莫小雨忽觉周身发冷,她无言以对。
“告诉你,扈家英早在两年前就死啦。”万海挺直了腰板,似乎伴随着话题的转变,他的形象也变得完美高大了。莫小雨苍白的面孔上渐渐结了一层霜,她刷地站起来,毫不顾及别人是怎样看的,径自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狠狠地说:“你这个骗子!”
一路穷追,万海好不容易才在历史教学楼后面拉住了莫小雨。“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万海满脸堆笑。
莫小雨委屈地抹开了眼泪:“我是害怕失去你呀!……就算她扈家英是鬼魂,可她为什么要躲在老墙的砖缝内?这里面必有原因……”万海抖着手说:“好吧,好吧,我全都告诉你!当初我跟扈家英交往时,经常在夹道的老墙下约会,所以……所以她的鬼魂就留在老墙里了。”
“这种解释丝毫没有说服力!”
“你还想要何种解释?我们总不能跟一个鬼魂斤斤计较吧?”
“我要你说实话。”
“哎呀,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万海挽起莫小雨的手臂,说是要带她到学校东门外的大排档去开洋荤。在路上,万海发誓说以后决不再去老墙了。
对万海的誓言,莫小雨是心有疑虑的。
事实证明,万海并没有兑现他的誓言。莫小雨曾经暗地里留心跟踪过他,发现万海有时间就一次接一次地溜到夹道的老墙下,独自摸摸索索,嘴里还叨咕着什么。
莫小雨决定要冒险揭开谜底!
四
老墙里发出的哭声时而细若游丝,时而怪戾阴鸷,万海的唠叨则流露出悲苦无助和焦躁不宁,甚至他还会冲着老墙低声咒骂几句。
长达百米的老墙,被万海用手掌拍来拂去,他简直是在进行循环反复的梦游!但这样并不能改变“鬼魂”的要求,从砖缝内传出的还是那么一句单调的话语:“请你把他还给我吧。”
“亲爱的,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过我了……你……你原谅我吧,我错了……”万海在向老墙忏悔。
“请你把他还给我吧。”
“我找遍了,在这些砖缝里除了你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了。你想一想,两年多的时间,风吹雨淋,腐蚀霉烂,什么都剩不下啦。”
“请你把他还给我吧。”
“你这个贪心的死鬼!明明知道我无能为力,为什么缠着我不放?我快被你逼疯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现在若胆敢站出来,我一定……一定要掐死你!”万海猛地扑上前去,抡起拳头咚咚捶打着老墙。
倏然间,他觉得有一只手从身后伸到他的肩头,轻轻地拍打了几下。他的动作立刻被“定格”,用眼角一看,确实是只纤细的女人的手搭在肩头。耳畔响起一声询问:“请你把他还给我吧。那个‘他'字是什么意思?”几乎窒息的万海慢慢扭回头来,看到一张青灰色的面孔和一双冰冷的眼睛。
莫小雨犹如一具石膏像般肃立在万海身后。
“请你把它还给我吧。”老墙的砖缝内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语。莫小雨接着那句话的余音,冷笑道:“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个‘他’,是另一个‘它’,恐怕指的是某种东西,而你这骗子却没有实说。你不仅欺骗了扈家英,连我也被蒙在鼓里,此刻你该怎么解释呢?”
万海的头上冒出了大量的汗水,黏糊糊的,深眼窝里黑宝石一样发亮的双眼,丧失了往日的神采,像生病的猿猴,东张西望。莫小雨继续说道:“你不用看别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被你说成是鬼魂的扈家英,她也在老墙内看着你呢。你到底隐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说呀!”莫小雨奋力一推,万海的脊背撞到了老墙上,就在这一刹时,发生了突变:
老墙剧烈地摇晃起来,从墙头上噗噜噜落下许多土渣子,砖缝内飘出一缕缕烟雾状的灰尘。一串令人心脏发麻的尖笑,回响在四周。莫小雨慌忙后撤了几步,万海也想离开老墙,可他的腿脚已不再灵便,没等他挪动,老墙的砖壁竟凹陷了一大块,万海的身子被牢牢吸附在蜘网状的裂缝里了……
“小雨,快……拉我一把!”惊慌失措的万海见莫小雨在原地不动,又提高了声调呼喊:“我把跟扈家英的交往全告诉你,求你快拉我出来!”
“说吧,我听着呢。”莫小雨退得更远了。
万海用声带撕裂的哭腔嚷叫道:“我跟扈家英谈恋爱时,每隔几天就给她写一封情书,有长有短,五花八门,在这夹道的老墙旁读完了情书,便顺手塞进砖缝,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封……”砖壁凹陷成了深洞,万海的身子卡在其中,只能用双手扒着不断合拢的砖头,抻脖瞪眼,连声吁喘。“……后来,扈家英患病退学,她给我写信说,可能得了……肺……肺癌,她想要回那些情书,我……我没有搭理她……”
莫小雨怒视着万海,“真卑鄙,你就这样对待身患绝症的痴情女友吗?”
“请你把它还给我吧!”这一次老墙内发出的语音充满了怨恨,整个墙体似活动的土龙,扭曲得愈加猛烈,而且凹陷处的砖头裂缝迅速变成一张咀嚼的大嘴,恶狠狠地吞没了万海的四肢!
目睹了这一切,莫小雨再想去拉出万海却已经来不及了。
锥心刺骨的笑声重新响起,“请你把它还给我吧!”
这句执拗得近乎疯痴的话语,最后又重复了一遍。
长达百米的老墙,活像一匹巨大的史前怪兽,呼悠悠轰然倒塌!在莫小雨脚边腾起的厚重尘埃,直冲云天。幽僻的夹道不复存在。
五
校园里的师生们听到这一声轰然震响,纷纷跑来观看。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两个诡秘的现象。一个是——从坍塌的老墙中飞出来大批的蛾子,颜色灰暗,翅膀上污迹斑斑,它们围绕着废墟盘桓良久后,四散而去。
另一个是——独自僵立于校园墙下的莫小雨,面色惨白,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知在注视什么。她的嘴里默念着一句话,但没有人能听出具体的含义。后来经过医生反复聆听,大家才隐约分辨出来。
莫小雨说的是:“那堵老墙不是我推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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