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头】
贵月这段期间,“鬼”字成了禁忌,能不提就尽量不提,毕竟鬼门开了,被鬼缠住了可就不好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我们月刊的白烂总编辑。我在一家专门刊登灵异事件的月刊杂志社工作,而我的工作就是给鬼话连篇的专栏写文章。因为鬼月快到了,于是我跟总编提出鬼月停笔的要求。
哪知总编不但不同意,还坚决地下达了命令:“下期的月刊你一定要写出一篇恐怖绝顶的文章,越恐怖越好!最好是让读者们看了都不敢上班上学!月刊发行当天最好让我看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最好政府看到月刊后也会发布‘鬼月期间全国停止上班上课’的消息……”
嗯,看得出来他有一点儿轻微的妄想症。
“但是鬼月写这种题材,我只怕……”我还想提出一些意见,但被总编很果断地驳回了:“有什么好怕的?鬼月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你知不知道?学生们会开始热衷于‘鬼’这个话题,我们就要满足他们的需求,知道吗?”
眼看没办法改变总编的心意,我只能闷着头说:“哦,我知道了。”
总编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地说:“期限是一个礼拜,在鬼月时准时发行,没问题吧?”
“我写文,你放心。”我说。
“鬼……”Word文档中打了这样一个字,标题也是这个字。二十分钟之内,我只打了这样一个字,而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我枕着双手盯着屏幕上的这个字边看边思索着。
其实看久了,会发现这其实不过是由几个笔划构成的中文字,没什么大不了。真正重要的是这个字所隐藏的意思。
似乎很多中国字都是这样,看久了,就会觉得它不过是一个笔划复杂的怪图案,没其他葸思。
电脑桌旁的窗户突然发出了啪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窗户。我整个人从思考中惊醒回来,警觉地看着窗户——一团球状黑嘛嘛的东西从窗户外面闪了过去。
“靠!”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是小偷?这里可是三楼啊!
我来到窗前,心惊胆颤地往外面望了望。意料之中,没有东西。通常鬼故事写多了对这些情节都很熟悉。
大概是不知道哪个小孩在楼下丢球丢到我这里未了……真是白痴。
“唉……”我又重新坐到椅子上,看着那个字,尽量不把刚才的事跟这个字联想在一起。但刚刚发生的事让我有了某种联想。
我删掉那个字,把Word文档的标题给改了。
“《女人头》……你这篇故事还算不错,虽然有些地方比较老套,‘一队学生去露营,遭到含怨的女人头攻击撕咬…’唔……”总编拉动着Word的卷轴,又把整篇文大略看了一遍后,边摸自己的头边说道,“女人头……这故事光看标题就有点儿毛毛的感觉。”
我微微笑了,这是昨天那个从窗户外闪过的黑色球状物体给我的灵感……不过那乐西到底是什么?该不会真的是人头吧?
这么一想,我又失神了,直到总编哭然开口:“喂,你恍神啦?你挑最后一天才给我该不会是怕我要你重写吧?放心吧,我知道鬼月你也有点儿避讳,就用这篇,不用改了。”
“晤,谢谢总编。”我点头道谢,虽然刚刚他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
那天那团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马上会想到人头?这些问题征我脑海里不断打转。
手机如炸雷般响起,我打开浴室的门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手机,心想等一下洗完澡再回拨,但打来的人却犹如催命般地一直打,自动转语音信箱后下一秒又重新打来。我忍不住了,用毛巾简单把身体擦干后走出浴室拿起了手机,看到是总编打来的,我不敢抱怨,马上接起来,“总编,对不起,我刚刚在洗澡……”
总编没理会我说什么,自顾自地说:“我问你……昨天那篇文的灵感是怎么来的?是什么?”我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了,总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你知道吗?我也看到了。”
“看看到了?你看到什么了?”
“人头!女人头!”总编听起来很害怕,我在电话这头就可以听到他大声的喘息声,他说,“昨天我把你给我的文章传到电脑里,一打开的时候,就听到窗户那儿传来了怪声,我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颗女人头贴在窗户上面盯着我看。我吓傻了,那颗女人头诡异地朝我笑了笑,就从旁边飘走了。”
“嗯……总编,会不会是你看错了,那可能只是一个从你家窗外经过的女人……”我说。
“我家在十三楼。”总编一字一字地说,让我顿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老实说,当你那天看到那团黑影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它像人头?”
我把回忆拉回到那一天,仍然只记得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无法确定。我便回答:“我不知道,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总编嘿嘿地冷笑了几声,说:
“没关系,要是这女人头是鬼,那老子就要让这贱女人尝到吓老子的下场
突然,从总编那边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啪哒。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问:“刚刚……你那里是不是有……”
“嗯,就在我后面……”总编的声音也抖得严重走音,但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用凄厉的惨叫声代替了回答,叫声之大几乎震痛我的耳膜。我大声问道:“总编?你怎么了?”
叫声只持续了一下,那边突然安静了,几秒后传来了几声粗厚的喘息声,然后电话便挂断了。
靠!出事了!
我马上回拨了过去,却迟迟没有人接起来。我马上开车十万火急地赶往总编的家。
当我到达时,总编所住的社区公寓已经呆了几个警察了。原来,总编当时的叫声吸引了他的老婆,当他老婆进房看到他的样子时,也跟着爆出一声尖叫,然后腿软着勉强报了警。
警察告诉我,总编的脖子被咬下一大块肉,他痛到昏迷不醒,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他那个时候在跟你讲电话?”警察问我。
“嗯,我们在谈稿件的事,然后他就好像遭到什么东西攻击一样发出惨叫……我很担心,所以就过来了。”我没讲实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总编是被那颗女人头给咬的。但我还是问警察:“知道他是被什么东西咬的吗?”
警察回答:“不,我们还要调查,并且等他醒来。”
回到车上,我拿起放在杯座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想冷静下来。为什么总编被攻击?那颖女人头到底想做什么?
TMD,就说鬼月不要写这种东西他就是不听……我突然全身一震,因为一个蛮常见的情节上演了。
那就是我从后视镜中看到那颗女人头就坐在后座上,嘴巴边还流着血,大概是刚刚咬总编时留下的。我们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碰在一起,谁也没有移开的意思。我是被吓到没法移开,那颗女人头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看了好一阵后她才发出声音“嗨!”
“嗯,你好。”我愣愣地回答。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咬你。”那女人头的声音其实蛮好听的。
“那……你为什么要咬他?”
“我本来只是去逛逛,不过因为他骂我,我一时不爽就咬下去了,你应该也听到了。”
“啊……我的确听到了。”我回答得很无力。
女人头说:“你害怕了?”
“嗯。”混蛋,一个人类跟一个嘴边沾满鲜血的人头聊天,谁不怕?
“你不用怕啊,我跟你讲,真正想害人的鬼一开始就会直接下手了,不会像恐怖电影似的在那里东晃西晃、上爬下爬地浪费时间。一样的道理,如果想害你的话,我早就下手了。”
“那你想干什么?”我还是好怕啊。
“不干什么,当天我会出现在你窗户边只是去看看你的文章写得怎么样了。”
“啊?”她的回答让我头上堆满问号。
那颗女人头突然怦地一下跳到前座,笑嘻嘻地说:“我生前很喜欢看你的小说,所以死后趁着鬼门开的时候来看一下,这样不行吗?”
我连忙点头:“是,当然可以啊。”
“顺便跟你说一下,有空的时候烧一些你的小说下来,不然在下面很无聊的!好饿,我去吃东西了!”女人头说完,咻地一下从车窗飞了出去,留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我。
后来总编知道说出事实没人会信,于是就说是被外面阳台溜进来的一只野猫咬伤的,虽然有点儿牵强,不过也凑合啦。
【世外桃源的艳女】
(一)
一周前,在事关我升迁的关键当口,分量极重的赵局却人间蒸发般神秘消失了,见不到人摸不到影,电话也无限期关机。一周后的半夜,就在我急得狗咬尾巴团团转的时候,手机突然死命地叫起来。
看一眼来电显,是赵局。
我忙不迭地按下了接听键:“赵局,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我可一直都在挂念领导您哪。”
“是吗?我也想着你呢。”赵局肚大脖子粗,又满腮肥肉,说话自然瓮声瓮气:“小张,我在工作呢,忒忙,忙得脚跟直打后脑勺。要不,你来一趟,帮帮我?”
“行,行,能为领导排忧解难,我求之不得。”我心头暗喜,急问:“去哪儿?要不要带点啥?”
“一会儿我派车去接你。这儿啥都有,你空手来就成。”赵局说完,挂断了电话。挂断的瞬间,我分明听到了一阵温软的莺歌燕语。赵局啊赵局,都这光景了还在日理万“妓”,可要保重身体啊。我会意一笑,边翻箱倒柜边冲卧室喊:“香秀,咱家还有多少现钱?”
香秀是我妻子,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家中的财政大权向来都由她执掌。听到喊叫,香秀拿出一沓钱,说:“家里只有三万。夜半三更的,你要钱干啥?”
还能干啥?铺路呗。我装好钱,嘱咐香秀看好孩子早点睡后,转身出了门。一走出小区,就见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身边,甚至连刹车的动静都没听到。车门打开,借着街灯散发出的黯淡的光线,我看到了一张奶白而又精致的脸。如果不开口,我还以为他是个女司机。
“张先生,请上车,赵老板等你呢。”司机说。
赵老板,就是赵局。我钻进车,笑着问:“赵老板在啥地方?”
“你坐稳,很快就到。”司机一踩油门,车子便风驰电掣般出了城,驶向坑坑洼洼的山路。司机的驾技相当不错,一路上丝毫没感觉到颠簸。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等前方隐约亮起灯光时,车子终于停了。刚下车,一个打扮妖冶、丰乳肥臀的艳女子便走到跟前,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瞅。我被盯得极不自在,忙问:“赵老板在哪?”
“帅哥,你有一米八吧?大骨架,体格也好,不错。”艳女子转移了话题,动静嗲得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啥意思?我是来和赵局谈私事的,不是来相亲的。我不耐烦地追问:“我问你话呢,赵老板呢?”
“跟我来。”艳女子吃吃地笑着,扭臀摆胯地走进了一座庄稼院。进院前,我刻意多瞅了一眼招牌。招牌上写着“世外桃源”四个大字。看得出,这是家集餐饮、住宿和旅游为一体的乡村高档旅店。不然,赵局绝不会跑到这儿来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艳女子推开客房门的那一刻,我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二)
别看“世外桃源”只是家乡村旅店,可装潢非常讲究,从墙壁、天花板到饰品摆设,处处都透着古色古香的幽雅情调。不过,摆放在房间正中央的那张大床上,却是活色生香:赘肉满身、通体白胖的赵局正左拥右抱,乐得眉飞色舞。
我微一皱眉,想说:你是领导,是不是该注意点形象?不料,赵局将怀中的一个妩媚女子推来,呵呵笑道:“小张,这个妹子叫媚儿,身材够棒吧?赏给你了。”
“先生,别不好意思,一块儿来玩嘛。”媚儿蛇一样贴来。说实话,我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今晚,我必须要和赵局谈谈。下周,局里拟提拔一位正科,我都“副”了四五年了,也该正当过来了吧?念及此,我推开媚儿,又将赵局怀里的另一个女子好说歹说劝出门后摊了底牌:“赵局,你就给我交个实底。这次提拔,大家都在争,我有没有戏?”
“呵呵,虱子来例假,多大点X事?”赵局喷吐着酒气,满口荤嗑:“明天,最迟后天你就是科长,就是我的接班人,这回满意了吧?我说小张,这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个吃喝玩乐吗?对了,你等着,我这就让她们上菜,保准你大开眼界,大饱口福!”
随着赵局“啪啪”拍了两下巴掌,房门大开,几个堪称绝色的女子鱼贯而入。眨眼功夫,圆桌上便摆满了十几个色香味俱佳的极品菜肴。扫视一圈,别说吃过,竟然有一多半我连见都没见过。
“这叫‘盆蒸海参’,口味特好;这叫‘冰糖湘莲’,越嚼越香;这叫‘叉烧桂鱼’……动筷啊小张,多吃点。吃完喝完还有精彩节目呢。”赵局冲着传菜的女子挤眉弄眼。
精彩节目是什么,傻子都能猜得到。我故意放慢吃饭速度,暗暗思忖:我是第一次来“世外桃源”,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安装了偷窥器,这辈子的前程可就彻底毁了。再说,我和妻子香秀结婚8年来,我还从没做过一桩对不起她的事。不行,口风已探到,任务已完成,还是想个办法撤吧,别打扰领导开展工作。就在我盘算着要不要掏出那3万块钱时,手机响了。
是香秀打来的。香秀急急地问:“老公,你在哪儿?”
“你大声点,信号不好,我听不清。”我装模作样地对着手机大喊:“你说啥?孩子病了?发烧,还说胡话?好,我马上赶回去。”
这是我和香秀定下的老规矩。每遇上推辞不掉的饭局酒局,我都会用这种方式脱身。但这次,我失算了。那个带我进来的艳女子走到面前,一把夺去手机,媚笑道:“帅哥,我看说胡话的是你吧?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有吃有喝好招待,你就安心住下吧。”
“对对,小张你住下,多住几天。”赵局嘿嘿赔笑:“哪我能不能走了?”
“既然你找来了接班人,当然可以走了。”艳女子冲媚儿打个响指,媚儿点点头,领着赵局走出了房间。在门板关上的刹那,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圈套,我被赵局和“世外桃源”的人控制了!
“我官不大,家里没车没存款,你们控制我,到底想干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紧了艳女子。艳女子抚摸着我的脸,娇声娇气地回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在这儿的活动只有三项:吃,喝,睡。好好享福吧。”
(三)
吃喝睡,这跟养猪有何区别?我要见赵局,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又蹦又跳,抓起椅子四处乱砸,恨不得将房间彻底搞塌。蓦地,不知是哪一下子砸中了机关,房间的一面墙壁突然缓缓上升。
墙壁内是个暗室,里面居然陈列着一具具比木乃伊还要干瘦的躯体,而且,全是男尸!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当即骇得毛骨悚然,头皮发炸。艳女子翻脸了,抢过我举着的椅子将我擂倒在地,冷笑说:“张先生,你花钱通融关系,买官,目的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吗?“我们‘世外桃源’成全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成全?成全我变成他们,对吧?”我说的他们,是指那一列狰狞可怕的男尸。
艳女子一撇嘴,说道:“能和他们在一起,那可是你的荣幸。瞪大眼睛看看吧,他们中随便一个都比你官大,比你有权有势有本事。当然,肚子也大,脑满肠肥。不像你,还需要饲养一段时间。不过,赵老板没看错你,你的身体很棒,很适合长脂肪——”
长脂肪?这个词眼一撞入耳鼓,一则几天前看到的新闻倏地从脑海里浮出来:在南美洲一个叫瓦努克县的小镇上,警方刚刚破获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大案。据犯罪嫌疑人交代,他们诱骗旅客,然后将其杀害,再从尸体中提取脂肪卖给欧洲的化妆品制造公司,每升售价高达一万五千美元。莫非,这个艳女子做的也是这种罪恶行当?正惴惴地想着,暗室里又被媚儿立起一具形似骷髅的男尸。
天,这男尸却是——赵局!
从庞然大物到骨瘦嶙峋,从大腹便便到胸腔瘪瘪,一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赵局肯定是被那列男尸中的一个诱骗到这儿来吃喝玩乐,催肥长膘的。等到膘肥体壮,便让他物色下一个目标来做“接班人”。于是,倒霉蛋——我——屁颠屁颠地来了,但受了多日拘束的赵局也没能走出“世外桃源”,而是被提炼了脂肪。艳女子看破了我的心思,“格格”一笑,手里便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张先生,我承认,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识相。如果你再乱喊乱叫,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砰——”
艳女子举刀对着我的肚子比比划划,一个女人突然像发疯的母兽般冲进,先是踹倒对方,接着抢过刀割断捆绑住我的绳索,随即拉起我夺门而逃。
这个女人,居然是香秀。
三拐两拐,总算看到了一缕星光。回头一瞥,闯入眼帘的哪有什么“世外桃源”的招牌,建筑?有的,只是一座地处荒野之中、并被掘开了一个黑洞的坟冢!
(四)
失魂落魄地一路狂奔,半小时后,我和香秀跑出了大山。香秀说:你带钱走夜路,我不放心,就偷偷跟着。看到你上了一辆马车,我更加纳闷,丝毫不敢大意。一直跟到了荒野里,可车子一下子消失了。我打你的电话,好像听到地下有什么动静传来。我赶紧找,找到的竟是一座破败不堪的旧墓。你看,我的十指都磨破了,才抠开了它。刚跳下去,就撞上了你和那个艳女子。
马车?旧墓?不对,明明是轿车,是庄稼院啊!我听得冷汗涔涔。香秀倒比我胆大,问:“那个女子长得是挺靓的,可她为啥住在那里,还要打你?”
这个问题,委实难以回答。尽管一年后,考古人员在那儿地方发掘出几具宋代女尸和一个男车夫。据称,那些女尸个个驻颜有术,容貌妩媚。我不知道涂用人脂是否能永远年轻,我只知道这辈子有两件事要做:第一,好好爱香秀;第二,不管官当的多大,都要看住自己的肚子,千万别鼓……
【诡遇十里冢】
站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赵方和宋倩不约而同地蹙紧了眉头。抬腕看看表,这条路已经走了整整6个小时,却依然看不到尽头。更糟糕的是,山里的气候说变就变,适才还晴空万里,烈日当头,可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天空便阴云密布,扑面而来的山风里也含满了浓重的湿气。
“赵方,要下雨了。我们现在在哪儿?这附近有村子吗?”宋倩气喘吁吁地问。听到询问,尽管情知遇上了麻烦,可他赵方是个大男人,在女孩面前绝不能自乱阵脚。于是勉强笑笑,将背包移到胸前,安慰说:“别担心。我是头老驴,随身带着两样法宝呢。”
赵方的确是头“老驴”,在驴友圈里名气不小。四年来,他一副背包走天下,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国的山乡野村。几天前,他在网上发帖,准备驴行落云涧。落云涧地处长白山腹地,林深路险,人迹罕至。帖子一出,曾多次跟随他徒步远游的同城驴友宋倩便再三请求,带她一起去。赵方答应了。今天一早,两人进了山,原本以为中午便能找到落脚点,可从眼下看,天黑前能走完这条山路就不错了。想着,赵方取出了第一件法宝,带有方位查询功能的手机。熟料一通摆弄,居然半个信号都没有!
“奶奶的,你罢工也不分个时候!”赵方嘟囔着,又取出第二件法宝,地图。宋倩凑来,跟着看。赵方的手指落在了出发点上,“这是咱们出发的地方,黑松岭。走的方向是东南,大约四小时到木兰屯——”
说着说着,赵方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噤了声。地图上标明,从黑松岭到木兰屯不过百八十里路,多说四小时脚程,但现在已走了六小时,还没瞄到木兰屯的影子!难道走错方向迷路了?赵方忙不迭地掏出指南针。没错啊,正是东南,丝毫不差!
看到赵方怔怔地发愣,宋倩迟疑地说:“会不会是地图有问题?咱们继续走吧,只要方向没错,就一定能到地儿。”
到了这地步,也只能继续走了。赵方收拾好已变成废物的法宝,迈步前走。正如宋倩所言,半个小时后,前方终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座房舍。宋倩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赵方,快看,村子!肯定是木兰屯!”
“这破地图,差得也太玄乎了!”赵方长舒口气,也兴奋不已地加快了步伐。穿过木兰屯,就是落云涧。听说落云涧风光旖旎,美不胜收,堪称世外桃源,能到此一游,当算驴行人生中的一桩快事。然而,一走近村口,当那块青石板界桩突兀地映入眼帘时,两人顿时目瞪口呆!
界桩上清清楚楚地镌刻着三个大字:十里冢!而不是什么木兰屯!
冢,坟墓;十里冢,不就是十里坟场吗?世上怎么还有村子会叫这么难听的名字?宋倩惴惴不安地看向赵方。赵方回过味,强做镇定地说:“山野村屯,起个怪名很正常。以前我也走过不少这样的地方,什么鬼叫屯,幽灵坞,再说,日本人不是还有姓洼冢、水冢的吗?”
“哎哟——”
说话间,忽听一声痛叫倏地撞入耳鼓。宋倩吓得一哆嗦,惶惶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骨碌碌地从附近的山坡上滚下来。而且,这个男子只有一条腿!
“小心!”赵方大惊,快步奔过去,硬生生地扯起了独腿男子。
好险!若不是赵方及时搪一下,男子一定会撞上界桩,撞个头破血流。即便如此,额头还是蹭破了皮,渗出了血。宋倩忙取出创可贴,贴上男子的伤口,“大叔,山路难走,你可要小心点。”
“哼,我再小心也架不住那个臭婆娘踹!”男子气哼哼地说着,抬手指向半山坡叫骂:“你个丑八怪听着,我就是去赶集,就是要找小媳妇,我气死你!”
半山坡上,搭建着一座低矮的石房。房门前,有个腰粗臀肥的女人挥舞着扫把,愤愤地回骂:“滚!你个死鬼滚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再进我的家门!”“滚就滚,谁怕谁啊?赶集去喽。”中年男子一哈腰,蹦蹦跳跳地走了。蹦了好远又回过头,冲两人喊:“谢谢,你们真是好人,比我那臭婆娘可强一百倍。”
“不——”,宋倩想说不用谢,可嘴巴一张开便没再合上,心尖也跟着一阵激灵。
你,见过一条腿走路,且走得稳稳当当,快得像一阵风一样的人吗?
“别多心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就叫绝活。”赵方倒觉得有趣,笑着说。可宋倩一指半山坡,颤声说:“你看清没,那个女人也是一条腿!”
赵方闻言,仓促仰头。果不其然,女人不仅只有一条腿,就连胳膊也少了一条!哪她是怎么把男子踹下山坡的?不等琢磨出个名堂,宋倩已拉着他飞跑起来。
十里冢太怪异了,必须尽快离开!
跑了约摸十几分钟,宋倩才捂着“怦怦”狂跳的心口停住了脚步。这下不用怕了,前面便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山乡大集。听着不绝于耳的讨价还价声,赵方四下张望,不由暗暗称奇。没想到,深山密林中居然藏着个如此热闹的集市,街道两旁的摊床上,榛子木耳、狐皮貂绒,应有尽有。很快,宋倩便看中了一顶毛色雪白的獭帽,说:“赵方,你看,多漂亮!我想买顶帽子做个纪念——”
话音未落,宋倩只觉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腿脚。愣愣低头,是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男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光景,一连声地乞求着:“姐姐,行行好,给点钱吧。”
宋倩是在大城市长大的,每次上街,总能碰到纠缠讨钱的小乞丐。见得多了,宋倩常常是快步走开。但此刻,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因为,小男孩裸露在裤管外的两条腿高度萎缩,细得如同麻杆一般。更令人心酸的是,男孩的头骨好像受到过重物击打,头皮薄的像一张纸,隐隐能看到脑浆在鼓鼓胀胀。
真是可怜。宋倩从兜里掏出十几块零钱,塞到了小男孩的手里。小男孩咧嘴笑了,一手代足,挪移着走了,边走边说:“谢谢姐姐,好人有好报。”
“宋倩,还是别买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落云涧了。”赵方犹豫了一下,拉住了走向摊床的赵倩。赵倩盯着獭帽,说:“耽误不了几分钟。让我过去看看嘛。”
“看什么看?”赵方紧张兮兮地一绷脸,小声说:“我感觉她们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别忘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咱别让人抢了。”
没那么严重吧?宋倩扭头四望。可不,包括摊主在内,都在目光怪怪地盯着她。莫非,我脸上有脏东西?宋倩纳闷地掏出小镜,打量自己的脸。只瞅了一眼,宋倩便骇得花容色变,扔掉镜子抓住赵方的手一路狂奔,直颠得背包里的物件都飞了出来。
“宋倩,宋倩,怎么了?”赵方边跑边问。宋倩也不答话,使出全力的力气拼命奔跑。集市上的人纷纷侧目,表情淡漠而僵硬。
这一通跑,足足奔出了五里地。直到集市被远远地抛在身后,直到累得再也挪不动半步,宋倩才跌坐在山路边,呼呼大喘。赵方亦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你怎么了?看你跑得这么快,你应该去练长跑——”
“闭嘴吧你!”宋倩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打断赵方,随即呜呜大哭,“你没看到集市上的人,人都很怪吗?”
赵方仔细回想,不禁也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对啊,摊主、顾客、行人……所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有残疾,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在狂奔中,似乎还看到一个没脑袋的人!就在万分错愕中,宋倩又哆哆嗦嗦地开口了:“你,你知道我从镜子里看见什么了吗?”
赵方急问:“什么?”
“是,是……站在我身后的那些村民,全是一副副白森森的骨架!”
“别说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百分之百是你看花眼了!我和你都看花眼了!”赵方惊恐大叫。纵然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赵方宁可相信,赶了一天的路,他和宋倩太疲劳了。精疲力尽之时,视觉也会出差。这很正常。
接下来,又匆匆赶了一段路,木兰屯到了。可宋倩再没心思去落云涧,稍作歇息后回了家。第二天下午一到家,宋倩便上网查找关于十里冢的信息。找来找去,在一家不起眼的小网站上,宋倩看到了短短几行介绍:十里冢,位于长白山主峰以东约240公里处,原介于木兰屯和黑松岭之间。1903年遭遇山体滑坡,村庄被彻底淹没,数百村民无一生还……
定定地瞅着那几行字,宋倩惊得几近窒息。缓过神,她忙忙地拨通了赵方的电话。赵方沉吟片刻,幽幽地说:“我也看到了。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宋倩反问。
“因为,你救助过那个独腿男子,还有那个小男孩。如果不是你心中有爱,我不敢想象,我们能不能穿过十里冢。不过,我还是宁愿相信,当时我们都眼花了,看到的都是假象——”
是得,但愿是假象。宋倩想。其实,真相假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只要心存悲悯,心中有爱,便无惧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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