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来到了这里,生我养我的小溪。
我从来都很享受这样的风景,即使在这阴沉沉的天色里,仍然有着孤独的渔夫撒网、抓鱼、摸螺蛳,为生计奔波,或者也为兴趣。
闭上眼,静静靠在桥栏上,我默默享受着多年不见的风景,迎面一阵风,吹来了现实的冰凉,恶臭,以及鱼虾的叹息。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是一群野惯的孩子,也不管春夏秋冬,只要天气合适,只要太阳没有那么晒,就有人扑通一下从桥顶扑向小溪,在空中转来转去,在水里颠来颠去,几经波折痛痛快快的把脑袋透出水面,嘴里喷出一口水,向孩儿们表露一张臭脸,今天,我是第一个。
有了带头的,一群野孩子打了鸡血一样从各个角度各种方式蹿进水里。大点的孩子喜欢从桥上跳下去,正跳反跳翻跟头,怎么屌怎么跳,小一点的孩子屁颠屁颠的从溪边梯步冲进水里,手里捧着抱着一块泡沫一个水壶,什么会浮起来抱什么,屁颠屁颠的拼命甩腿像个鸭子一样的前进。还有胆子小的孩子,父亲带着儿子,老舅带着外甥,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往水里丢,站在岸边看着孩子哭着叫着浮浮沉沉,又拼命向岸边靠近,变态的笑着,想想当年被自己的老爹这样丢进水里,现在又把孩子丢进水里,痛快。
而我是个特例,胆子小,父亲又是个沉默的性子,从来不把我往水里丢,蹦进水里痛痛快快游两圈搓搓澡就自己回家去,我自然不敢自己过去,看着一个个被丢进水里的孩子,又羡慕又嘲笑的看着,一直在那个浅滩一个人傻愣愣的玩着,带着躁动又纠结的心情。
等到大一点,原来的大孩子都跑去城市读书了,孩子王也换了几次交椅,这片溪水流域开始流行起了竹筏,而掌舵的也开始轮到了我们那个年纪,小竹筏飘逸的在水里挪动着,站上面的几个孩子以一种天下我有的心情驾驭着这几平米的天地。由于过分操作,竹筏往往都沉浸在水里,乍一看,一个个都飘在水面,乘风破浪,一群小屁孩抱在一起。
而我依然没能摆脱对深水的恐惧,只能本能反应的类似狗刨,而且只是不大于两米的距离。不过这个年纪也开始出现了自尊这种东西,他们开始喜欢嘲笑我,不仅长的傻,每个傍晚的节目永远那么傻。扑腾进水里,狗刨两下,然后就似乎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恐惧,心底里的悸动逼迫自己要脚踏实地,然后把横放的身体愣要变成竖放,因为弓着腰所以水仅过胸口的浅滩深度居然漫过了头顶,于是我会更加的恐惧瞬间站起来大口喘息,用手抹去脸上头上的水滴。
看到的人都会笑,在这样的目光里,我总感觉脸火辣辣的难忍,心底也变得更加自卑,再蹲下把自己泡在水里,四处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别人的目光,不过闹剧过后并没有那么多人会继续关注,各玩各的,你是小丑,并不是明星。
有一段时间,我很沮丧,我不会游泳,我对水有着恐惧,可我偏偏又喜欢每个合适的时间里都泡在水里,即使只是手舞足蹈的挣扎几下,受虐般纠结的快感,或许我永远都只是那个笑话。
某个正午,土狗吐着舌头趴在水泥地,知了叫着渣渣躲进柳树里,却有小伙伴叫我一起去玩儿竹筏,我很激动,也很害怕,再三犹豫纠结踌躇。或许太阳太大这两人真的叫不上人,磨得久了我也控制不了那一种悸动,半推半就,说走就走。
很潇洒,那是我站在竹筏上的感觉,甚至领会到了一种征服者的感受,哪怕心底还藏着埋进骨子里的恐惧。人总是奢望更多,即使还只是个孩子,我以为我会从此战胜恐惧以及那种自卑,小伙伴则不禁亢奋地提高竹筏速度来得到更爽的刺激。
竹筏在竹竿和手脚的调戏下越来越快,晃得越来越猛烈,吃水线也越来越深,慢慢的我站在竹筏上的双脚膝盖以下都被陷进了水里,由脚底传来的恐惧感也终于到达了脑神经。自始未有的慌乱一刹那让我做出了让我自己和那两小伙伴都傻眼的事情。
我猛吸一口气,一个鱼跃式跳进水里,然后毫无悬念的在像模像样的扑腾几下后开始胡乱挣扎,浮浮沉沉中,我开始慢慢失去知觉,只感觉之间有本能性的紧紧抱住过什么,又感觉本能性的踩着过什么企图露出水面呼吸那么一口空气,然后就彻底沉沉的睡着了。
一颗星,两颗星,当大脑装满星星的时候终于恍恍惚惚的吐醒。泥沙,鱼虾,以及一泡又一泡的尿尿尿尽的时候闹剧终于清醒。很幸运,路过的乡人尽了力,三个人,救了两,那人依然在门外吧嗒吧嗒抽着烟,我不知所措,只好把虚弱的身体深深地埋在被窝里,默默等待黑夜的降临。那天村里的灯一直亮着,黑夜始终没来,直到我沉沉的睡去。
再后来,跟别人一样,我们这个年纪也一个个的远离了小溪,求学或者求生,都有着各自离开的理由,偶尔回到小溪,也只能看看小溪。不是没了驰骋的情绪,而是在这时代的趋势下小溪已被第二产业占领。
也有过一个虔诚的爱好者,奋然不顾的在水里穿梭,让人又惊又喜,后来看了三年皮肤科最近见他还是红彤彤的神气,相见默哀,人艰不拆。
阴沉沉的黄昏下,老人划着小舟,在油污里穿行,偶尔拉起网兜,看着几颗螺蛳,悠然一喜,明早卖到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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