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逐渐穿透牛奶一般的云朵,将整片天空都染上一层羞涩的红晕。宽敞整洁的海宁路两边,伫立着高大葱郁的榕树,静静地注视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默默地消化着这座繁华都市角落里的污气。
马路对面的星巴克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些闲暇的白领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自的座位上,优雅地抿一口杯子里还泛着小粒泡沫的咖啡,然后轻轻翻动着手里的时尚杂志,抑或滑动着浑身泛着黑色烤漆的光泽散发着无处不在高贵气息的ipad二代。
在上海这样光速发展的忙碌的城市里,也只有咖啡厅这样的场所才能给人们带来片刻的宁静。但这样的宁静,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或者有闲心放下一切去享受的。就比如马路这边的市人民医院里,停车区域里泊着一排排各式各色各品牌的车子,进进出出的人们虽然面容淡漠,但匆忙的脚步与额头上细微的汗珠依然透露出了他们此刻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就在此时,在医院大楼的某条走廊里,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在里面不停地踱着步子。他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眉头紧紧地皱着,两颊以及额头布满了细微的汗珠,他没有擦拭,只是双手插兜轻轻来回走动着,走廊里响着一阵阵清脆的皮鞋与地板撞击的咔哒咔哒声。期间他时不时地停下来,然后一脸焦急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悬挂着十字标志的剖腹产手术室,以及墙上醒目的写着安静的牌子。
手腕上浪琴腕表的秒针悄无声息地转动着,时间也这么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流逝,走廊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镶嵌在房顶的灯管也跟着点亮。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几个医生之后,他才一个箭步冲向前去一把扶住走在前面医生的肩膀,满脸的紧张与激动。
“医生,我的老婆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我现在能不能去看看她?”
“放心吧,手术很顺利,是个女儿,恭喜你。”医生摘下口罩,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
听到这话,他的眉头一下子舒缓开来,满脸疲惫的神情,仿佛刚刚的紧张心情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尽管如此,也依然掩盖不了他嘴角绽放的那个会心的笑容。
母婴室。他坐在床边,一脸温柔地盯着干净的纯白色床单上正酣睡的妻子与女儿,内心洋溢着初当父亲的甜蜜的幸福滋味。看着眼前这个恬静的女人,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安分地分布在她微闭的双眼上,鼻梁细却略显挺拔,薄薄的嘴唇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说话恶毒,反而格外温柔体贴。她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上下浮动,怀里抱着他们俩爱的结晶,场面如此温馨。
他面容平静,眼神温柔,虽然没有说话,却完全能够让别人透过他的眼神了解到,他爱她。这让他想起了与妻子初次相遇的场景,尽管已经过去五年多了,但每每想起来,他还是会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那时候他还是个刚刚走出校门的毛头小子,是一家普通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除了梦想,他一无所有。某天下午,他接到同事的电话说是下班后一起去K歌,他同意了,然后挂了电话。
在上海这样庞然大物一般的都市里,他这样的年轻人无处不在,每个人都在为了明天努力拼搏着,同时却又在迷茫“明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他也一样,极速的生活节奏压抑的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为了缓解这种来自外界与自己的压力,公司的同事们偶尔会一起出去聚个餐或者唱唱歌喝喝酒吃吃烧烤。当然,只是偶尔,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身家一样的处境,还没有太多的资本可以去挥霍。
于是当天下午在他下班以后,便早早地走进了衡山路上的一家星巴克里,点了一杯牛奶咖啡,以此来打发等待他们下班的时间。虽然大家都在同一家公司,但部门不同,身在人事部门的他一般不会加班都是准时五点下班,所以经常都是他一个人等着同事们下班。
对于他来说,相对于聚会时嘈杂的环境,在星巴克里悠闲中略带慵懒的氛围令他更加享受。点一杯咖啡,拿一本杂志,便可以窝在椅子里消磨掉一天的时光,全身上下都会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这里的消费对他而言有些奢侈,但能够偶尔来这里坐一坐,还是很不错的。
“你好,请问您是通过刘阿姨来相亲的吗?”很甜美的声音,轻轻地询问着。
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孩,有着一头披肩长发,面容甜美,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本想开口否认,可当他发现她一直在瞄着他桌边的那支玫瑰时,他恍然大悟,可能是原本来相亲的人已经等了太久而不耐离开,花也没有带走就留在了这里。还好自己一直习惯坐在这个靠窗的位置,想不到竟会遇到这样的好运。于是他决定不可以放弃这次难得的运气,何不将错就错?
“对,请坐。”他很绅士地站起身来招呼她坐下,询问了她的口味之后也点了一杯牛奶咖啡,然后坐下来对她做了自我介绍。
毕竟是相亲,两个人难免的会有一些拘束,他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在交谈的过程中他极尽自己并不高明的幽默之能事,尽可能地将整个聊天氛围变得轻松和谐。
而通过交谈,他也了解了她的基本信息,通过对话他也逐步大致掌握了她的性格与喜好。如果说刚刚的首次见面第一印象比较良好的话,那么现在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是自己所寻找的。
两个人有许多惊人的相似的地方,比如他听周杰伦的歌,她也是,并且手机里和他一样八成都是他的歌。他喜欢喝牛奶咖啡,因为滑而不腻,她也一样。他喜欢吃辣而有味的川菜,她也是,并列举了好多他同样喜欢的菜式。他喜欢桌球,想不到这个她也都一样喜欢,并且很豪迈地像他发起了挑战。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是这般的不可思议,仿佛这一场邂逅就是命运为他精心准备的一份惊喜。
直到天色渐暗,窗外灯火通明,他才逐渐意识到时光的流逝。然后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正是他的同事们。他对她示以略微歉意的眼神,然后接听了电话。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记得下次一起切磋桌球喔?”在他挂断电话后,她知道他可能还有事情,于是委婉地提出了离开。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
“嗯,好吧,那你方便把你的号码留给我吗,不然到时候怎么找你呢?”他也站起身来,轻声地说。
“对哦,我差点忘记了。”她一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显得格外可爱。然后她伸出手,对他说:“把你手机给我。”
他掏出手机,放到她的手里。当手机再次递过来的时候,屏幕里已经多了一组号码,以及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抬起头望向她,有些困惑。
“这是我的小名,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吧,别老是叫的那么别扭。”她有些忸怩却故作淡定地说着。他微微笑了笑,了然于胸。然后就在她要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瞅到了桌角的那支玫瑰,于是连忙叫住了她:“等一下!”
她转过头,表情有些疑惑,一脸茫然,整个人仿佛就是一杯牛奶咖啡,甜而不腻,感觉恰到好处。“送给你。”他将那一支玫瑰递到她的面前,然后看着她。
她的双颊迅速变得有些微红,抿了抿嘴唇,眼神明显有些慌乱地无法凝聚,紧接着又迅速地调整了状态,抬起头望向他伸手接过花,故作镇定地说了声“谢谢”。他将她所有的表情变换都看在眼里,于是微微一笑,说了声“不客气”,便与她道别,目送其离开。
当晚同事都在唱歌的时候,他却在回想着白天与她在一起时的每一个镜头每一个情节以及每一句对话,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深刻地感觉到了命运的奇妙以及缘分这种抽象物质的真实存在。可是在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开始意识到了这本来就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她最终会从她口中的那位刘阿姨那里得知他并不是她的相亲对象。虽然看今天的情况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还算不坏,但最终会怎样发展,一切都还未可知。
他开始担心,有些彷徨,为了这份天赐的尚未成型的感情。
可是再一次遇见时候的情形,将他心口的那块悬着的石头彻底的放了下来。周末他在电话里用着小心翼翼的措辞邀请她出来打桌球,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大发雌威连赢他三局。整个期间她完全没有询问过他相亲的问题,一切似乎都按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她还没有问那位刘阿姨,或许问过了只是觉得自己还不错于是也决定将错就错。具体什么原因他也不得而知,他有些困惑,却终于不再担心,于是也不再承让,一口气也连赢三局,扳回了局势。于他而言,那段时间的生活一扫以往的萎靡与压抑,每一秒钟都如同清晨还沾着露珠的栀子花,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半年后,他向她示爱,她接受了,两人正式交往。三年后,他终于晋升到了公司人事部经理的职位,两人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购置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温馨小窝,并举行了婚礼。
直到如今,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小两口终于变成了三口之间。每每念及至此,他都会觉得自己竟如此幸运,能够得到命运的如此眷顾,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幸福生活。这让他倍感满足,即使在梦里甚至都会被自己笑醒。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没有向她坦白过自己并不是当年去相亲的人,也从来都不清楚对于这件事她到底知不知晓。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万分的好奇,不知道当妻子现在听到这件事的真相,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一定会拧着他的耳朵笑着骂他吧。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妻子与女儿,他歪着脑袋,微微皱着眉,然后站起身走出母婴室。
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他转身关上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向床边以免惊醒妻子,可是走近之后才发现妻子正瞪着那一双通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醒啦?”他讪讪地笑了笑,搬过椅子坐到床边。她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看看花,又看看他,表情有些疑问,又有些俏皮。“送给你的。”他似乎这才意识到手里捧着的花,于是连忙放到她的床头。
她捧过花,放到鼻子边深深地闻了闻,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听了这话,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你看看你小心眼那样,怎么尽把你老公往坏处想,咱们有女儿了,我这不是高兴吗!”
她低下头一脸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然后又用力闻了一口手里的花,微闭上眼睛,一脸幸福模样地说:“我也很高兴。”看到眼前一脸陶醉的妻子,他忽然有些愧疚,自从结婚后这些日子以来,他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去买一束花或者一份小礼物送给妻子,其他时间完全忽略了平淡生活中对浪漫的需求,真是难为她了。
他趴下身子,将脸贴在妻子的脸上,闭上眼睛温柔地说:“亲爱的,我还真有一件事瞒了你一直没让你知道,现在我决定坦白从宽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妻子扭过了头,将他的脸托起来,然后他看到了妻子微微有些吃惊的表情。
“难怪今天这么乖,就知道没安好心,算了,恕你无罪,说吧!”她故意地绷起小脸,装作很严肃地一本正经地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吗?在衡山路的那家星巴克里。”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她,不放过她表情上的任何变化。
“当然记得。”妻子眼球一转,表情由之前的略微困惑突然变得有些狡黠,这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实真相是那天我并不是去相亲的,也不认识什么刘阿姨,我本来在那边等朋友,结果却等到了一个好老婆。”他咧着嘴笑着说,并看着妻子的眼睛等着她的反应。
她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然后逐渐变淡转换,仿佛拦了许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的阻拦奔流而下。她忍不住大笑起来,由于担心惊醒女儿,只能捂住嘴偷笑,眼泪都笑得流了出来。望着笑疯了的妻子,他感觉莫名其妙。原本在他的设想里,妻子听完真相后应该是好奇地问清楚来龙去脉以及各个细节之后再和他嬉笑打骂一番才对,可是她如今的这个反应却让他的大脑一瞬间短路了。
“你终于忍不住先说出来了,哈哈!”看着丈夫一脸迷茫的表情,她笑的更凶了。“你还能笑的再夸张点吗?最好把咱们女儿也吵醒喽!”看着眼前笑的花枝乱颤的妻子,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听到可能吵醒女儿,她终于略微消停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重新凝望着他,尽可能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说:“还是让我告诉你真正的真相吧。”“真正的真相?”他更加疑惑了,竖起耳朵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瞪着大大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天花板,忍着笑说:“其实那天我也不是去相亲的,确实没有什么刘阿姨,我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和你搭讪而已,没想到你还挺配合,演的跟真的一样,我一直在好奇你什么时候主动跟我说出来,没想到你竟然能憋了五年,咱俩都快能拿奥斯卡了。”
妻子的这一番话,几乎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他舔了舔嘴唇,一脸无奈地昂起头,然后又看向妻子,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上完全没用力却故作凶恶状地说:“好啊你,明明知道真相还不说害得我跟猴子一样被你看玩弄于鼓掌之间,太过分了你!”
她也很配合地翻着白眼伸着舌头和他嬉闹,听到他的话,她看着他“吃吃”地笑着说:“你本来就是猴子。”
“你才是猴子。”“你就是!”
“好好好,我就是猴子,当年是谁为了追我这只猴子煞费苦心地布了这么一出不靠谱的相亲的局。”他揉着她的脸,一脸得意地说。“你脸皮敢再厚一点吗?给点阳光你就灿烂。”她无奈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老婆”。他不再嬉闹,趴下身子抱住她贴着她的脸,温柔地说:“我真幸运,可以得到命运的眷顾,安排我在茫茫人海里以这样一种传奇的方式遇见你。”
“那不是命运的安排。”她托起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正儿八经地说:“你要感谢你的老婆,有那么大的勇气去制造这个缘分。”他抱着她,没有说话,温柔地凝视着,然后吻住她的嘴。房间内是一家三口温馨的场面,窗外暮色正浓,整个夜上海灯火阑珊。
人生就像一场漫无目的的旅途,每天都会遇到无数的形形色色的人。正是因为相遇太多,能够走到一起的几率无限渺茫,也因此有着无限可能。
原来感情最真的不能干等着,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缘不如无缘,尽信命不如无命。
即使没有缘分,也要创造缘分,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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