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
“罗马大街的一条老巷里,波塞顿驾驭着马车在闹情绪,到处都是拆字的标语。崩塌的阶梯,邮筒也废弃,少年的和旋很忧郁。童年的记忆?梦中的婚礼?他的曲没有名字只有叹息、、、、、、”
18岁的那个冬夜,汐夏家发生了一场火灾,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同学们都知道她家是做烟花爆竹生意的,住在叶烨家的隔壁。
记得当时风干物燥天空很阴霾,我躺在楼下后的灌木丛里幽幽地唱一首虎头蛇尾的歌,那首歌是我自己写的。三楼的火光染红了天,老羽大老远连滚带爬地跑来,一边粗鲁地摆弄我的胳膊一边大喊大叫,叶烨啊叶烨,你看见汐夏了吗?
耳鸣中听见消防车忽近忽远的警笛声。我翻身站起来,像往常一样用手背拍了拍老羽的胸脯,吞咽着干巴巴的喉咙说,乖孙儿,爷要喝水。
显然我是全球唯一能激发老羽奴性潜能的人,他头如捣蒜,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里。我哼着曲儿往树丛里踱了两步,于是,我看见了汐夏。
她卷缩在光秃秃的灌木丛深处,双臂抱紧了膝,破衣烂衫蹭了脏兮兮的泥巴,抬起她泪流满面的脸,凝视我,我也看着她,火光在她苍白干裂的唇上熠熠跳跃,她一句话也没说。
我像个维多利亚绅士,向她伸出了右手,我说:汐夏,天黑了,跟我回家.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2
汐夏家是重组家庭。那时,隔壁家买鞭炮的林叔叔再婚了,婚宴上我看见了新娘的女儿。当晚回家之后,我写了生平的第一首歌,歌名叫做,穿黑格子大衬衣的邋遢少女。
林叔叔结婚翌年的夏天,我趴在阳台上听见女孩恸哭的声音。后来林叔叔每晚都喝得烂醉如泥的来找我爸打麻将,手气不顺时他就突然站起来说,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回家打老婆了。
林叔叔离开之后,隔壁家就有了动静。我合了作业本换上阿迪,脖子上挂一条白毛巾跑出卧室。我爸问,大半夜的你干嘛去?我说,睡前运动。他没拦我,只是眉头郁结地拧着,好像我有什么匪夷所思的难言之隐。
我家住在三楼。推开大门径直冲到楼下,冲到小区大门口折回来又径直冲到了楼顶,路过三楼时蹑手蹑脚,左边我家有麻将声,右边林叔叔家有摔盘子声中参杂了女人的哭声。
我知道,通常这个时候,隔壁家该吵架了,汐夏就坐在通往顶层的楼梯缓步台上。
走廊里灰蒙蒙的。散漫而柔和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倾洒在水泥台阶上,倾洒在她洗旧了的粉衬衣上,倾洒在她粉嘟嘟的脸颊上、、、、、、她的脸上有难得一见的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泛发着剔透斑驳的光泽很有质感。
那种质感之美难以言喻,我很喜欢,就像我爸喜欢打麻将一样。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跑步上学作为晨练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养成了每天慢跑两次的习惯。早晚各一次,早上跑到学校之后累得趴在书桌上一直睡完整个晨读,晚上跑完步之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我慢慢的适应了这个习惯,并且学会了晚上慢跑时准备果冻布丁、坐垫、手电筒、武侠小说之类,只是从来没和汐夏说过话,好像在默示她,此山洞五百年前就是我的地盘。
忽然有一天,汐夏出现在了我们的讲台上,当老班儿让她自我介绍时,她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她说,我叫林汐夏。然后她指着张口结舌的我说,我住在叶烨家的隔壁。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3
其实我平时在学校很低调,很少和同学说话,保持高贵者的孤傲,离群索居,拒绝一切集体活动,除了班长老羽以外没什么朋友,仿若金老笔下的独孤求败,在王家卫的镜头里,他和自己的倒影练剑。
可,现实大多时候并不由得自己选择,几乎每天都有女同学堵在校门口给我发传单,传单上的店名叫:我喜欢你。
汐夏住在我家隔壁的事,一夜之间传的如火如荼人尽皆知,他们说,叶烨和林汐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有一些女生大肆贿赂老羽,只为打听我的私生活。
历史课上,老羽在后座凑到我的脖颈喷口水,叶烨,听说你和汐夏好上了?我一惊,斜睨过道那边的靠窗位子,你听谁说的?
我看见,汐夏一边看黑板一边拼命地揉眼睛,五只指甲缝里脏得触目惊心。
我赶紧扯长了两个字:荒--谬--
汐夏转来之后的第一次模拟考,她的成绩排名在年级第一,老班儿自然就把学习委员的重任委托给她--我实在纳闷,那丫头每晚都坐在走廊里,几乎没怎么看她温书,难道是梦中有高人指点迷津?
而在惊愕的同时,我也努力地改掉了半夜“慢跑”的恶习,洗洗睡觉。
只是,有时突然想起家里的垃圾还没送去回收车,有时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户望天,好像生怕会下六月雪。一晚上出去几次检查大门是否锁好,都没听见走廊有动静。
--后遗症就是,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连续一个星期早晨睡过站,爸开车送我上学,他打量着我来不及梳洗的憔悴模样,忽然问,叶烨,你不是早恋了吧?
我啃着牛角包,大呛:荒谬。
进教室之前,去水房洗脸,胡乱抓了抓头发,响铃时迈进教室,汐夏正站在讲台上组织晨读,我昂首挺胸,高傲而庄重地越过了她。她在身后扯住我的袖子,叶烨你站住,没梳头就来上学还迟到?我将单肩包摔在书桌上,我梳了。她又问,那怎么还乱糟糟的?
我笑,这才是重点,精心打理成乱糟糟却顺眼的模样,又让人看不出是精心打理的,你以为弄一脑袋又帅又乱的考究发型那么容易么?
整个六月,汐夏再没跟我说过话?后来我发现,不知何时我班乃至全校的男生,都变成了清一色的乱发飞扬,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可细看去,每一缕头发都歪倒得很精心,每一个角度都是黄金分割,不浮躁,不紊乱,喧嚣张扬,发质柔亮,散发着咖喱香。
没多久老羽就被叫进了办公室,开班会时,老羽捧着老班儿的记录本念道,我们班除了叶烨,所有的男生都必须在这个周末理发,不得过耳。
后来汐夏问我,男生为什么都要学你呀?那时候我在创作一首虎头蛇尾的新歌。
我说,明星效应。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4
铄石流金,七月流光。
我爸和林叔叔打麻将赢了8圈,轻易地赢来8次汐夏为我补课的机会,当然,这并非我所愿。
小空调呼呼作响,我给她倒了一杯可乐,悻悻地问了一句长久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汐夏,为什么告诉同学你住在我家隔壁?这样影响多不好。
汐夏盘腿坐在地板上,没什么笑容。她说,听说叶烨在实验很有名,西游记证明,凡是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没有后台的妖怪都被一棒子打死了。
我吞口水,汐老师,您吃冰激凌么?她摇头,摆出循循善诱的英语教授的模样,戳着课本说,少废话,请解释这个单词的意思。
我瞅着他的食指,纤美而白净,其实她肤如凝脂白皙细腻,只是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精心护理,指甲缝里脏兮兮、、、、、、是右手,左手指甲却不脏,透明的,干干净净宛如一颗颗小贝壳。
我脖子僵硬地盯着单词,手却抓住了她的手指,一边从容自若地掰开指甲刀,一边低喃,好像有点儿印象。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窘迫地说,我自己剪。我瞟了她一眼,忽见她的脸颊浮上一抹粉润透明的光泽,心脏咯噔一声。
我说傻瓜,一个人做不了的事有很多,你不是也在帮我补课么?她说,可是我不能帮你考试,也不能帮你记这个单词,昨天我给你讲过的。
怪不得觉得有印象。我大喇喇的回应,却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仿佛一名不务正业的艺术家,在精雕细琢一只手指甲。
我唉声叹气,你看,昨天刚给我讲的今天就忘了,实在不行,你打我一下吧。
汐夏重重地拍在我的脑袋上,打你一巴掌你就记住了?我绕着头,记住了。我嘀咕,你还真是命贱啊。然后,再一次耐心的讲解了一遍。
那晚夜晚书房寂静,在我默写第三遍滕王阁序时,看见汐夏把手指伸进了可乐杯里玩气泡,她说,叶烨,后来王子和别人结婚了,小美人鱼就变成泡泡死去了。我吃吃地瞅着她,干笑一声,傻瓜,那是童话。
英语书被我翻烂了。考试前一天,隔壁班的余婷婷委托老羽捎来一句话给我,说她喜欢我。
老羽怕我犯糊涂,滔滔不绝介绍她的身世背景,口沫横飞,余婷婷是咋校的小天鹅,文娱活跃人物,从小跳芭蕾,父母是有名的艺术家。
本少当然知道她,因为我前年报考钢琴十级时就是跟于教授学的。记得有初次去拜师,我在客厅弹李斯特的钟,他女儿余婷婷突然从楼上跑了下来,粉色舞蹈服,丝带足尖鞋,好像在练舞。
她怔怔地看我弹钢琴,当时余教授和我爸正坐在沙发上品茗听琴,我很紧张,顾不上看她,轻声说,我叫叶烨,秋风席卷落叶的叶,爱新觉罗·玄烨的烨。
她不响,和着我的曲子,忽然就舞了起来。
拿到十级证书的那天,余婷婷问我,叶烨,你中考报了哪里呀?我说:省实验。于是余婷婷也来了这里。她长的好看,衣着打扮也讲究得很,公认的校花,清冷高傲,给人恃才傲物之感、、、、、、嗯,好像和传说中的校草叶烨有一拼。
我说,我不喜欢。
老羽急了,老叶,难不成你真的喜欢林汐夏呀?
这一次我没说荒谬。
因为我发现我慌了。
考完英语的那天,整条走廊都能听见汐夏的尖叫,可谓绕梁三日萦回不绝。一群同学围着我们,看着我跟泼妇似的冲校草大人挥舞着拳头,她说,叶烨,第六题选择题,我不是给你讲过一百遍吗?
我小声说,对不起我只记得你打了我一巴掌。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5
汐夏说她要考复旦。我仍在上课时倔强地望着窗外的篮球场,通常记不得老师究竟讲了些什么。
我爸开始关心我的学业问题了。那天晚上老班儿组织了一次关于报考的家长会,他回家之后,鞋也顾不得换,突然推开我的卧室门,劈头盖脸的问,叶烨,考哪?
我说,复旦。
这可能是我爸第一次听到从我口中说出的、让他振奋不已的话。他的眼神一震,当下断言,好儿子,这辈子你肯定有出息,此等眉清目秀之人,将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于是我爸再也没督促过我晨练,大概是怕我克死在奔赴复旦的路上,不仅买了一堆补品,还托人弄了辆Specialized。这辆单车中的BMW拉风透了。因为再也不用跑步去学校,所以我每天都背着吉他。
偶尔心血来潮,在出家门时故意将单肩包大力地抡在肩膀上,撞得汐夏家的门咚的一响。然后蹬蹬蹬跑下楼去停车场取车,在小区门口等她。
偶尔放学之后和老羽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侃大山,看着汐夏朝我跑过来,看着她激动地扑向我的单车,用她的细皮嫩肉在车上蹭啊蹭。老羽细着嗓子唉声说,叶烨啊,人家也好像变成单车嘛,可惜啊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脯,乖孙儿,幸亏理想和现实有差距,不然谁还稀罕理想啊?
我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
我载着汐夏,除了她,我没载过任何人。
汐夏坐在我的单车后面。梧桐树挣扎着干枯的枝桠。我迎着风说,汐夏,不如你借我一个理想罢?
她说,可以唷,我最最最值钱的理想是攒钱去罗马,去许愿池丢硬币哩!飞机票3850,再加上办手续和衣食住行、、、、、、起码值一万块钱吧?
我笑。许愿池?你想许什么愿?
她颔首,额头顶在我的背脊上,叶烨,传说许愿之前告诉别人就不能实现了。
我一向对这种时尚的传说不大灵光,于是没再多问,虽然不清楚它对于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拥有一个理想总是好的。我大声说,汐夏,我决定借了你的这个理想!
成交!那双小手抓紧我的衣服。我唱着歌,顺着单行道的下坡,疾速俯冲而下!
汐夏问,叶烨,你唱什么呢?我说,随口唱的,叫什么好,想去罗马的邋遢少女?
车速越来越快,汐夏忽然搂紧我的腰,尖叫着我的名字,每次每次,犹如重复了有重复地,扑向一张华丽而盛大的死亡。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6
那个初冬的正午,琴房爆满。我只好坐在教学楼的花坛下胡乱弹着吉他,为了继续写一首虎头蛇尾的歌。
那首歌只有曲子,没有填词,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去表达,含糊不清地哼哼旋律拨弄琴弦,很快围观了一些同学。
如果换做从前,我一定会站起身来潇洒走来,那天我没有。
涣散的余光中,我看见了隔壁班的余婷婷,大冬天的穿超短裙蕾丝袜,腿又直又长,正缓缓地向我走来。我垂头抚琴,正思索该如何应对,她忽然,蹁跹起舞,
她将来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芭蕾舞演员罢?如果我当时停下演奏,便不是绅士所为,我只好硬着头皮现场发挥。我奏着,她舞着,一曲接一曲、、、、、、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惊叹声不绝于耳。
突然当啷一声,我震惊的抬起头,见汐夏将一个塑料盆扔在了我的脚下。
她没什么表情,凌空伸出小拳头,猛地张开,一把硬币稀里哗啦地洒进了盆里。
我的心脏又咯噔一声,本就冻僵的手指,颤抖得再也拨不动琴弦。
她垂眸,我仰望,俯仰之间,汐夏低声嗫嚅,赏给你的。
余婷婷顿时潮红了脸,一脚踢翻了塑料盆,硬币撒了满地。你侮辱谁呢?
侮辱。余婷婷说“侮辱”。如果她不说,我还没觉得被侮辱了。盯着地上的硬币,又望向汐夏,她也瞅着我,眼睛湿漉漉的,她说,你问我借的东西,打算什么时候归还?
我抓起吉他站起身,低哑地说,现在,还不行。
她笑,那,你继续加油卖艺吧,这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这时,老羽跑出人群,挡在中间,支支唔唔也不知劝些什么。我耳鸣了,血液直往头上涌,抡起吉他,狠命地砸在了花坛上!啪--
一声巨响。四下心惊。周遭全被震慑住了,而惊醒我的,确实从汐夏眼里滚落的眼泪。
初冬的暖阳折射在泪珠儿上,晶莹灼眼,与从前在月夜里所见的不一样。
猛然想起,那么多的深夜里,我守在黑洞洞的走廊,装酷的坐在汐夏的身边,心里反复练习着一句话,却一直没勇气说出口。
我想说,汐夏,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哭。
这次是我惹她哭?那么,那句话,我永远都没资格对她说了。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7
我和汐夏闹僵了,学校里传的乱七八糟,比如小三儿、争风吃醋云云。班会时,老羽趁着老班儿不在,黑着脸说,如果谁再妖言惑众诋毁叶烨同志,小心我打报告不给他毕业证噢。
这个寒假的文宗补习就快结束了,可汐夏一次也没来。于是我每天出家门都将单肩包狠狠地抡起来,每次都在小区门口苦等到迟到,结果是胳膊关节闪了,脚腕也肿了,她就是没来。
最后一节课时,老羽神经兮兮地一把捞住我的脖子,端详一番,老叶,情绪萎靡,魂不守舍,你该不是失恋了吧?
我笑,荒谬。
这时,大门哗的一声拉开,汐夏居然站在门口。
我的心脏咯噔一声--这次咯噔得比较厉害,身体深处感觉有什么东西淅沥哗啦的碎裂了。
仿佛就在等下课铃响这一刻,我和老羽箭步齐发冲向汐夏,我比老羽步速快,当在他身前扑在他的书桌上,可我却忽然哽住了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汐夏仰起头,目光潺潺地凝视我,叶烨,寒假我去看望外婆了。我点头。外婆家住在农村。我又点头。所以,临走来不及跟你打招呼。我一直一直点头,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脸。她陪汐阿姨回娘家了?家里出事了?好像,有点儿胖了、、、、、、
老羽气急败坏地扳开我,凑过去,汐夏,咱全班都以为老叶失恋了,正打算集体庆祝下呢、、、、、、我一把捂住老羽的嘴巴,胡说八道。
是啊,又没恋,失什么啊?汐夏笑了笑。老羽张牙舞爪地惊讶道,什么你不是老叶的女友?她低头收拾书包,摇着头说,不是哦,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到底要血涌多少次,心脏爆裂多少次才可以啊?!我发疯地钳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了过来,喉咙哑透了,林汐夏,这事儿,由不得你!
老羽和周遭的同学都被我这一嗓子给震住了。汐夏睁大了眼睛,逐渐逐渐地,涣散了目光。
她说,叶烨,我带你去个地方。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8
我弯着腰开车锁时,汐夏怕打着Specialized车座说,叶烨,你知道它的理想是什么吗?我用鼻腔哼她。她神秘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大头贴,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字,贴在了车把上。
大头贴是她的鬼脸,上面写--长大了,我要变成凯迪拉克。
我载着汐夏,沿着玫瑰大道一路向北,穿越森林公园时,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整个城市仿佛镶嵌在了水晶球里,干净而透明。傍晚时雪停了,眼前出现了一座铁路石桥,桥上铺着铁轨。我喘息着说,汐夏,再这样骑下去,就要出城了,我也要脱水了。
我们坐在桥洞的石头上,她的小耳垂冻的红通通的。我搓热了掌心,抬起双手,扣住了她的耳朵,汐夏,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天就快黑了。
她笑,帮你完成理想呀,顺着这条铁轨一直走,就会到老城区,听说那里很久以前是租界,有一条路叫罗马大街,街尾模仿许愿池造了一个喷泉、、、、、、
我更住了呼吸,傻瓜,我们可以打的去啊!
她垂眸可是我喜欢你骑单车载着我。
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月的清辉与夕阳残光倾洒在苍白的世界,折射的光线又照在她绯红的脸庞。我恍神得凝望汐夏,捧着她的脸,轻轻的亲吻她,眉梢,睫毛,唇角,浓重的哈气笼罩着我们,热烈而苍白。
叶烨,唱歌吧?纤细的食指在划过我的喉结,汐夏说,你自己写的,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罗马大街的一条老巷里,波塞顿驾驭着马车在闹情绪,到处都是拆字的标语。崩塌的阶梯,邮筒也废弃,少年的和旋很忧郁。童年的记忆?梦中的婚礼?他的曲没有名字只有叹息、、、、、、
好好听喔,怎么不唱了?汐夏娇嗔。我为难地说,只写了这些,曲子还容易,歌词没辙,你帮我写?她说,好呀,标题是什么?
我摇头,笑,想去许愿池的邋遢少女?
不要!不讨喜!她嘟起嘴巴,好像特别不喜欢这个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名字。愁苦--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尖啸,轰隆隆地,好像越来越近了,我赶紧搂紧了她,她却突然站起身,她却突然站起身,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牵着我的手,走到不远处的废弃邮筒前,她背转过身,面朝着我,笑眯眯地说:
叶烨,比方说,我的身后是 Fontana di Trevi。她边说边做动作。
你知道吗,传说,这样背向着许愿池,右手拿硬币越过左肩,抛入池中,就可以许愿了。
她将一枚硬币扔进邮筒里,深深深深地凝视我的眼睛,微笑着说:
我,林汐夏,希望和心爱的叶烨去地中海结婚,海蓝蓝,天蓝蓝,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对我说他会永远爱我。
火车的呼啸声越来越清晰,汐夏大声说,叶烨,传说像这样仍三次硬币,许一个心愿,就会实现!
当啷--
清脆美好的声音,仿佛在我的心脏上响起,从久远流至久远。
火车疾速飞驰,空气蒸腾,再也听不到彼此心跳和呼吸,一阵冷风凛冽吹来,她双手合十,大声说: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The sun, 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mood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 、、、
for 什么?我听不清,听不清!
她突然跳起来搂住我的脖子,贴紧我的耳底,声嘶力竭:Forever! Forever!!!
终于,裂开了。
心脏一阵震荡,啪的一声裂开了!
火车隆隆前行,在头顶发出金属摩擦的巨响。18岁的那个冬天,我和汐夏在这里紧紧相拥。我仰起头,看见白色火车没有列次号,仿佛那是一个幻觉,它的终点,真的是罗马大街吗?
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喔!汐夏坐在单车后面。冬天太寒冷,起风了,她的脸贴紧我的背脊。我们一路赶回家。
那天晚上,我看见汐夏用钥匙拧门锁,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黑暗之中就那么静静地抱着,我知道,她比谁都清楚我想说什么。
汐阿姨推开大门,看见我们时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叶烨,今天是我的生日,她爸不在家,来和我一起吹蜡烛吧。我说,好。
我记得,那顿晚餐好温馨,三个人一起在厨房忙洗菜准备吃火锅,一起点燃四十根蜡烛,点蜡烛时汐阿姨说,叶烨,希望十年之后,当你们长大了,还能像这样彼此都好好的,好好在一起,给我过生日。
我说,好。
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09
今天,我们站在汐阿姨的面前,为她点燃了数字50的蜡烛。她竟然仍把我当成从前的小男孩,用力掐了掐我的鼻子,轻轻摸着我的脸。她说,叶烨很听话喔,有没有好好的?我笑了笑指了指旁边,当然,不信,你问她。
汐阿姨。几年前离婚了。去年我托搞房地产的老羽在东方花园收了两套房子,让汐阿姨搬了过来,楼上楼下很方便。
我给她测了高血压,从家里出来时天黑透了,推开楼宇门,冷风扑面,我接到了老羽的电话,他大嚷,你怎么还没到啊?我说,堵车。
凯迪拉克沿着玫瑰大道一路向北,穿越森林公园,驶上高架桥,越近郊区夜色越浓,荒无人烟,在那座大石头桥底下,我看见老羽的车停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老羽打开车门骂骂咧咧地说,叶烨啊叶烨,刚才桥上有个老农一直往这边瞅,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想挖坑埋什么东西啊?
我裹紧风衣迈下车,仰望桥上的废弃铁轨,一如既往地用手背拍了拍老羽的胸脯,乖孙儿,少剥削房奴的钱,增广贤文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微醺的灯光倾洒在石灰色的路牌上,我怕掉上面的积雪和灰尘,看见四个大字:
罗马大街。
罗马大街?这里就是罗马大街?我哽住喉咙,转身望向那个废弃的邮筒,苍白的月之清辉抚在它斑斓的锈迹上,隐隐绰绰,萧萧条条。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说老羽,铁锹拿来,带走它。
老羽一边哼哧哼哧挖邮筒,一边抱怨说,伟大的叶医生,这玩意是古董很值钱吗?我摇头。 他又说,那您能给我个理由吗?
我笑,当男生在热恋时,体内多把氨起作用,他的价值观通常是混乱的,分不清一个邮筒和一栋房子有什么区别。
呐,汐夏,这里就是你的罗马大街,我们的愿望实现了。让我背转身,学着你的样子,将三枚硬币扔进邮筒里,轻声说: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The sun, 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ever.
薄唇亲启,哽住呼吸。
I love you forever.
I love you、、、、、、
Forever、、、、、、
邮筒里没有硬币掉落的声音,因为,它早已满登登的了,不知道够不够一张机票的钱。老羽大喇喇地扛起了邮筒,那一枚一枚的愿望,突然哗啦啦地从送信口流淌出来。
小心点!小心点、、、、、、我惊慌地趴在雪里一枚一枚地去捡,老羽赶紧扔掉邮筒扑过来,抓紧我的衣领咆哮着,叶烨,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
老羽,我可能,站不起来了、、、、、、良久,老羽悄悄地抬起了手指,抹掉了我眼底的潮湿,小声说,叶烨,汐夏已经不在了,别再坚持了,别再、、、、、、坚持了、、、、、、
是呵,人生最遗憾的事,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的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18岁的那个初冬,汐夏家发生了一场火灾,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同学们都知道她家是做烟花爆竹生意的,三个人从三楼跳了下去,只有叶烨和汐阿姨活了下来。
那个晚上,我在光秃秃的灌木丛深处找到了汐夏。她卷缩在角落里,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凝视我。
我像个维多利亚的绅士,向她伸出了右手。我说,汐夏,天黑了,跟我回家。
汐夏,如今我可以让你往返一千次罗马,在许愿池许一千个愿望。可是,你在哪里?
我无力的蹲在雪地里,一句一句,嘶哑地,唱着那首写了十年的歌:
“那个一本正经的游戏,只是记忆在挣扎的证据,呼吸淋过雨的空气,在虚构中拥抱过去,地中海湛蓝的婚礼,无名指在说好想你,少年终于决定了标题:罗马大街邮筒里的那枚硬币、、、、、、”
作者:席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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