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廊尽头的滴水声一直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放眼望过去,除了尽头的那三间病房并无它样。许静白孤零零地站在走廊的这头,抬头望着头顶上这盏昏暗且忽亮忽灭的老式小灯泡,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迷。不知是夜太深了还是她穿的太过单薄,许静白竟忽然感到全身一阵发冷而不自觉地打了几下寒颤。冰冷的双手放在衣包里,迟疑了片刻后,她还是再一次摸出了那张信纸。
在下午从家里赶到医院的途中,她就已经将这张信纸掏出来反复看了好几次,分明内容没有什么变动,只是此刻在对这封信做了最后的确认以后,她还是不禁地倒抽了好几口凉气。这一切是真的吗?她在心里默默地问着自己,然而此刻,她却再也不能了思考,脑袋里充斥的满满地都是这封信里的那几行简单的话语,“白菜,我病了,你能在你收到这封信的晚上来顾儿医院7043号病房看看我吗?
我真的很想念你,如果你不来的话,我真的会感到很难过。一直都爱着你的西雨。2006年9月2日晚。”许静白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定了定神,最终还是朝着7043号病房走了过去,只是此刻,她任然心怀恐惧,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三年后的今天才收到这封信,而真正让她感到惊恐的是,三年前的今天,正是西雨离世的日子。她恐慌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是骗局,是骗局,但那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字迹却又分明在告诉她,这封信确确实实就是西雨所写。她不敢再回头,因为整个空荡荡的走廊,充斥着的全是她高跟鞋走在地上的回音,那么冰冷刺耳,那么充满恐惧。
她终是来到了7043号病房的门前。刷着纯黑色油漆的门在夜晚显得更黑,仿佛整个门的身躯都被凐灭在了这夜色里,只有在门上被刷地雪白的7043号在夜色里显得更加白而刺目。许静白再一次拉紧了自己的上衣,在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终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放在门前,只是此刻,她不知是该敲还是不该敲。但是,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她去思考迟疑,仿佛是有一阵风突然地从背后袭来,门尽然“咯吱”一声自己打开了。
许静白还来不及抽回自己的右手,一张白色的放置在屋里正中央的大床就映入了她的双眼,而从床的这头到那头,她看到了西雨僵硬的身子和苍白的脸。仿佛屋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还有莫名的声音在嘲笑她,许静白的背上不禁泛起丝丝冷汗,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还有走进去的勇气,犹豫了片刻,她选择了掉头离去,只是此时,突然间,躺在床上的西雨忽地猛然坐起用低沉且冰凉地声音对她说道,“你还是要走,你终究还是要走?你终究还是要将我抛弃?”
瞬间,空气似乎就已被凝结成冰,许静白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向她伸了过来,而当她再次回头,她看到的竟是西雨长长的手臂和流着血的眼睛,这恐怖的画面几乎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彻底击溃了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守线,她终于失去了理智几乎是用哭喊地腔调大叫,“别过来,哦,不…”
二
“哦,不,别过来……”许静白猛地在尖叫声中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早已渗满了细细的汗珠。她立即从床上坐起,将被子拉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昨晚梦到的一切就已那么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了她的脑中。“哦,不,这一切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护士,护士,护士……”,惊恐中,她马上按响了墙上的提示铃。护士闻声感到,看到坐在床上惊恐万分的许静,她差异地还未来得及开口,许静白就先用哭腔着的发颤地声音问道,“护士,帮我看看,这是几号病房,求你快去帮我看看,这是几号病房,这是几号病房……”
话音刚落,就是许静白的一阵呜咽声。护士看着眼前这位几乎快要情绪失控了的病人,半晌才回过神来,但她确实是被眼前这位病人震惊住了,竟是断断续续甚至是吐字不清地回答到,“是,是7043号病房,您,您,您有什么要,要求吗?”只见这时,许静白已经拔下了手中输液的针管,发疯了一样地狂奔了出去,口中仍然大叫着,“不,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
三年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许静白的脑中,三年前,她和西雨正在热恋,可是之后的某一天,她西雨却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争执,两人都不肯退步,好强的许静白竟然最终向西雨提出了分手。然而西雨却誓死不答应,2006年9月1日,西雨约她在街上见面,但她却最终爽约未去。两天后,她听说西雨病了,尽管她不知道西雨究竟是因为什么病了,但她还是决定要去医院看看。
但是,她没想到的却是,当她去医院后,迎接她的却是西雨病逝的消息,而原因却是两天前在街上出了车祸而抢救无效死去。仿佛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许静白的天就塌了下来,她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是她,是她,是她自己亲手害死了西雨。这整整三年,她都未能原谅自己,这整整三年,她都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昨夜,她尽然梦到了西雨死前的那刻,西雨想要拉着她,西雨还想有话对她说,只是,在看到西雨的那一刻,她再也没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许静白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背后,一回头,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抬头,看到的是已经在她身旁陪伴了她整整两年的景程那面带忧色的脸颊。“听护士说你不在医院好好养病,情绪失控地跑了。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还是为了他,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还是未能原谅自己。这条当时他约你来的小街,这三年来你不知道已经来过了多少次,小静,何苦这样对自己?”
许静白只是不言地失落地低着自己的头,突然,她抬头惊恐地看着景程,“不,不,那不是西雨,那不是西雨,西雨不会叫我小静,西雨不会叫我小静…”许静白泪流满面痛苦不堪地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头,她痛苦地撕心裂肺般地吼道,“西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我,你知不知道我是有多想和你一起死去,和你一起死去…” 吼罢,又是许静的一阵哭腔声和呜咽声。
许静白被景程带回了医院,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景程坐在床边一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许静白此时的神经已是如此的脆弱,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和西雨有着同样声音,同样身高,甚至同样温柔话语的男子,她已分不清,现在守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手的究竟是西雨还是景程。
三
许静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条车来车往的小街,忽地就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做的那个梦以及自己那天在这条街上所发生的事。从那时到今天,又已是三年,许静白的心终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平静。她不再那么频繁地梦到西雨,走在那条曾经让她痛苦不已的小街上也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那悲惨的曾经。只是当今,她却是真正的成了孤单的一个人,景程,这个在西雨死后一年里从英国来到自己生命中的男子,是上帝在她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派来的天使。
他一次又一次地帮自己擦拭着心灵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拉着自己向前不曾停留。他有着和西雨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高,甚至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关心人的方式。她知道他爱她,只是,在她心里最深处,永远都住着一个西雨。她放不下他,亦不能负了他。她说,景程,你是明白我的心的。也许,我们不是无缘吧,而是我们大家都需要的,是时间。这世界上,唯一能战胜一切的,也许就是时间吧。
她的话说的是这样的浅,这样的淡,但又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明显。尽管固执,景程终是选择了离开。现在的这一切对许静白来说,都只是如一个空荡荡的繁华世界,只是里面再也没了柔情似火,再也没有了悲伤别离。一切都只是心如静水,平静地再也不能在她心里激起哪怕一圈都的涟漪。只是,她也不曾明白,为什么现在自己总是感到丝丝的失落,甚至是落寞,感到那么的孤单,像是天涯断肠人般地和这个世界越走越远。
2012年9月1日, 她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搬离这个城市,她要彻底忘掉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在做出决定前,她要最后在看过去一眼。把所有的心痛都复习一遍,然后,洒脱地离去,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地离去。
2012年9月2日,她把这个住了25年的屋子仔细地打扫了一遍,每个角落,都散发着过去的味道,许静白不禁泪如泉涌。最后,她要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好,尽管不会带走,但却也要让它们变成记忆定格在这里,定格在以前的每一个瞬间。她一页页地翻过以前的照片,满满地都是西雨和她爱的瞬间,只是,六年过去了,她再也未能听到西雨再叫她一声白菜。她也不知道要是西雨没有离去,现在他们是否还能这样幸福的相依。
突然,一张相片滑落到了地上,她伸出手去将它拾起,只是,还未能等到它被许静重新放入相册,它的上面就已经布满了许静流下的眼泪。照片上,景程搂着许静白阳光地笑着。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许静白此时不自觉流出的泪水才让她真正知道自己这些年对这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男人的思念。
从第一次遇到景程,这个和西雨有着同样的声音又拥有同样身高的男孩,她就觉得无比熟悉无比亲近。她知道她终是搁不下他,只是,他,却终不是西雨。只是如今,时隔数年,她也不知道现在景程搂着的,会不会已是另一个女孩。她把照片更贴近自己的眼,忽然,她眼睛一闪,在沉思了一刻后,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镇定着的,把照片放进了自己包里。
2013年9月3日是西雨的忌日,而自己明天也即将离开。许静白最后一次来到了顾儿医院,这一次,她依然是一个人独自来此,只是,通往7043号病房的这条走廊,早也没有了自己在梦里那个夜晚的恐怖和心惊动魄。
许静来到7043号病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大大的白色的病床,只是,这次,这张病床上躺着的,既不是西雨,也不是她,仅仅一张空床而已。她深呼了口气,慢慢地走了进去,里面,一位正在整理被褥的女医生闻声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到许静白之后,竟十分惊讶地问道,“许小姐,竟是你?”看着这个看到自己竟如此吃惊的陌生的医生,许静白不明白她此话何意,只是诧异地问了一句,“请问,你说的可是我?”
“对,我说的就是你,”女医生已收好了惊讶的神情,对许静白微微一笑,“许小姐,你终是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次来,可是为了六年前已去世的金西雨金先生。不要误会我,我是当时抢救他的医生之一。”
许静白一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医生,不禁失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许小姐,不要惊讶,我只是想告诉你,金先生他没有死,他只是毁容并且选择性的失忆了,他忘记了你以及与你有关的所有事件。”女医生看了看许静白惊恐的表情继续说道。
“在六年前的今天,也就是宣告金先生死去的那天下午,我看到了你。当时你伤心欲绝,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和金先生的关系,直到三年前,金先生来到医院,向我打听那个三年前已被宣告死亡了的和他有着同样的声音,同样身高的‘金西雨’先生并告诉我你与金先生的故事以及那个一直缠绕着你的噩梦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和金先生之间竟是这样的,分明彼此都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却又彼此不知如此痛苦。那年,他的父母担心他的前程给他做了面部手术并给他改名带他去了英国,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在他心里,终是有个你,他还是回来了,你们也终是相遇了,只是这次相遇的爱,竟是如此的不容易。我知道金先生已经又去了英国,我也能体会到你们彼此的痛苦,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你。许小姐,不要再把自己沉浸于过去了,既然他把一切都忘了,你就去靠近吧。你要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失去他第二次。”
许静白早已泪流满面,这刻骨的疼,一直都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最深处,只是每一次的触及,竟都是如此钻心的疼痛。医生扶起蜷缩在墙角痛苦不已的许静白轻声说道,“许小姐,拭干你的泪,把过去留在曾经,你唯一需要的,是勇气。”
许静白一个人走在这条空荡荡的长长的走廊上,是喜还是悲,苦笑,哭笑,原来西雨一直都在,只是,这么多年了,自己还不知道是自己亲手害了西雨,并再一次狠狠地伤害了西雨。这就是真相,尽管昨晚在看景程照片的时候自己真的看出来了他就是西雨,他就是西雨。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身高,就连关心自己的方式都是一样,怎么会是两个人呢?但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在这之前尽然从未发现,从未发现。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真相吗?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真相吗?
又是突感身后又一股凉意,一只手已放在了她的肩上,许静白还未来得及回头,只是清脆地声音已从身后传来,“白菜,你在等我吗?”
许静没有回头,她不想失去这瞬间的幻觉,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你怎么会想起?”
“对我来说,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打败一切的就是你每日每日浮现在我脑中的笑靥。”
也许曾经的哪怕一点的有关西雨的幻觉对许静来说都是奢侈,只是此时,在云端上空飞往英国的飞机已经给了许静白所有的勇气,“西雨,对不起,白菜爱你。西雨,对不起,白菜再也不能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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