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走向死亡。
每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都会派生出一个走向死亡的故事。
为了这幢楼,十三年前,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孩子,以残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此以后,这幢楼便被深深的诅咒所笼罩,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活脱脱的生命。
黑漆漆的大楼成为女人永远的坟墓,而任何试图占有它的人都将沦为女人的殉葬品。
雷雨刚停,积水倒映着路灯和霓虹灯光,街面上波光粼粼。
方菲踮着高跟凉鞋,躲着积水,上了出租车:"去棉纺小区。"
司机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她,试探着问:"棉纺小区?这么晚了,不去!那可是鬼楼。"
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拒载了,方菲搞不懂她的老板王小川为什么非要买这幢鬼楼,而且楼还没买下来,就把公司搬了进去,说是要证明楼里没鬼。可是这楼闹鬼闹了十几年,全市尽人皆知。如果没有点蹊跷,怎么会闲置这么多年?
她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司机:"不用找了。"
司机没再说话,一踩油门,车子启动了。
很快就到了棉纺小区,其实这里位置很不错,靠近市中心,位于城市A区边缘。方菲透过车窗玻璃看着黑乎乎杵在那里的两幢空楼,心里直发虚,不敢下车。
她对司机说:"你能在这儿等等我吗?我怕一会儿打不到车。"
"谁知道待会儿出来的还是不是你,我可不想待在这鬼地方。快下车吧。"
方菲只好开门下车,没等她把车门关好,车子就箭一样窜出去。她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向那幢黑漆漆的鬼楼,心里诅咒着棉纺厂的那个老瘸子。
方菲是公司的公关部经理,今晚和老板王小川请棉纺厂的厂长周瘸子吃饭,棉纺厂正在搞破产清算,两幢鬼楼拍卖了有半年,现在终于有了买主,这瘸子也是豁出去了,借着酒劲向王小川借十万块钱,说女儿要出国治病,明天就要用。王小川说明天一早就给他,可是瘸子却赖着不走,喝得脸红脖子粗,光秃秃的头顶上热气腾腾,拉着方菲的手不放,又搂又抱,还要喝交杯酒。王小川看不下去,把方菲叫到外面说,"看来这瘸子今晚不得到点什么不会善罢甘休,总不能把你给他吧。办公室保险柜里正好有十万块钱,我回去取给他。"方菲说,"还是我去取吧,你一走,他还不把我强暴了?"
就算遇见鬼,也总比被这个老瘸子强暴了好。
这是一幢老式的筒子楼,长长的楼道里灯光昏暗,楼道两头的窗户都已残破,阴风习习,方菲穿得单薄,身上阵阵发冷。她快步走到王小川办公室门口,开门进去,打开保险柜,里面有一些资料,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万元钱,她把钱拿出来放在包里,准备出门。这时,窗外一道闪电刺进来,紧接着就是一个炸雷,大雨顷刻间覆盖下来。屋里立时变得晦暗了许多。方菲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打电话告诉王小川钱已经拿到了,雨停后就送过去。王小川说他正陪周厂长唱歌呢,刚到库斯科,让她雨停了直接过去。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方菲盼着雨早点停,她来到王小川的大班台前坐下,蹬掉鞋子,把一双修长的腿架到桌面上,身体半躺在椅子里,玩弄着手里的钥匙。既然不得不留在这里,她就尽量放松自己,克服内心的恐惧。看着手指间转动的钥匙,她心里竟生出一股暖意,这串钥匙王小川睡觉都会放在枕头下面。保险柜里的资料都是公司的核心机密,基本上都见不得人,虽然这些她大多知道,但那也只是知道,而不是掌握。她刚才坚持来取钱,也是想试探一下王小川会不会把钥匙给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不再把我当外人了!这么想着,她觉得心里越来越暖,眼角竟要渗出泪来。
方菲突然觉得头顶一凉,心中的暖意立即退散,她抬头往上看,只见天花板上洇开了一团水渍。这里不是顶楼,怎么会漏雨?这时头顶的水滴已连成线淋下来,她抬起头,见那团水渍里正越来越猛地涌出水来,水的颜色逐渐变红,慢慢地竟变成鲜红的血。方菲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光影里叠影重重,方菲飞奔向楼梯口,突然,她看见前面有一个女人。这女人身材高挑,应该有一米七十多,穿着一身鲜红的连衣裙,齐腰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油亮如镜。她脚上穿着一双鲜红的高跟鞋,正在不紧不慢地向楼梯口走去。女人的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东西,那小东西一荡一荡的,灯光闪烁,看不清是什么。她的另一只手在墙上划着,拖出长长的、鲜红的血印。方菲立即刹住急奔的脚步,身体前倾,险些摔倒。她转身奔向楼道另一端的楼梯。
从楼里出来,雨依然在下,方菲一头扎进雨幕里,往街上跑。刚来到街上,身后突然有两道光柱穿透雨幕照过来,随着一声汽车喇叭,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身旁。车门从里面推开,司机说:"快上车。"
她一屁股坐到车里,急促地喘着气,感激地说:"谢谢大哥,没想到你真能在这儿等我。"
司机说:"每个雷雨之夜,我都在这儿等人。"
方菲觉得语气不对,她看了一眼司机,才发现眼前并不是送她来的那位。这个男人身穿一袭黑衣,戴着墨镜,面无表情。
方菲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突然想到,刚才往这儿来的时候都没有司机敢拉,现在她这副模样从鬼楼里冲出来,谁敢主动把车停在她身边?想到这儿,再看一眼身边这个黑漆漆的男人,她打了个冷战,立即想打开车门下车,可是车已经开动了。
库斯科娱乐会所的一个包间里,周瘸子正搂着一个小姐唱歌。他的一只手死死搂住小姐的腰,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吼着"洪湖水啊浪打浪"。
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个披头散发,浑身往下滴水的女人。她一把夺下周瘸子的麦克风,把小姐从她怀里拉开,大声说:"把音乐关了,你们都出去。"小姐看到这阵势,赶紧关了音乐,躲了出去。
周瘸子打量半天,方才认出是方菲,惊讶地说:"你是方经理?这是遇到啥事了?"
方菲的眼泪涌了出来,但是声音却很凌厉:"周厂长,你说实话,那楼里到底有没有鬼?"
周瘸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世上哪来的鬼,不是跟你们解释过了嘛,都是因为当初分房子的事,有职工心理不平衡,故意造谣。你们买我这块地,绝对是捡了大便宜。"
"仅仅是谣传?楼里没有死过人?十三年前,有没有一个女人曾经死在里面?红衣红鞋,头发到这儿。"方菲盯着周瘸子热气腾腾的秃顶,手在自己的腰际比划着。
周瘸子满脸的酒色瞬间消褪,亢奋的秃顶也黯淡下来,怯怯地说:"你看到她了?"
方菲说:"你只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周瘸子低下头:"有。那是厂里的女工,没分到房子,想不开。不过我保证,鬼肯定是没有的。"
方菲冷笑了两声:"听说你女儿就是在那幢楼里疯掉的,没有鬼你女儿为什么会疯?"
周瘸子一时呆在那里,眼中慢慢泛起泪光:"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们了。为了证明楼里没鬼,当初我逼女儿在楼里结婚,第二天女儿就疯了。"
方菲说:"那天也是雷电交加吧?是不是只要遇到这样的天气楼里就会闹鬼?姓周的,我差点死在你手里。"
周瘸子此时已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说:"我保证楼里没鬼,一切都是有人在作怪。"
王小川在一旁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他站起身对周瘸子说:"周厂长,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不该瞒着我们。看来这块地我们要重新考虑了。" 周瘸子急了,他大步跨到王小川跟前,抓住他的胳膊说:"王总,全厂几百号职工的安置费还指望这块地呢。价格方面还可以再谈,我保证这楼里没有鬼,以我女儿的名义保证。"
王小川拍拍他的肩:"我们都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有没有鬼,再调查。"
方菲的小家布置得很温馨,高高的落地窗前,她已经脱下了湿衣服,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王小川把一杯滚烫的咖啡递到她手上,说:"今晚我不回去了,留下来陪你。"
方菲说:"那怎么行,嫂子那边不好交待的。你还是回去吧。"
"你不害怕吗?刚遇到那些事,你一个人睡我不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放心吧,我是勇敢的女孩。快回去吧,嫂子会担心你的。"方菲说着已经起身把王小川的包递到他手上。
王小川看着方菲,深情地说:"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每晚都睡在你身边。"说完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转身出门。
方菲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端着咖啡发呆。她的神情非常落寞。
刚才她趴在王小川的怀里,把今晚的遭遇跟他哭诉过之后,王小川当即做出一个简洁的判断:有人在捣鬼。他对方菲说:"不怕闹鬼,我就盼着闹鬼。"
王小川的思路总是这么清晰,异于常人。他的道理很简单,世上没有鬼,如果有鬼,肯定是人搞的。现在闹鬼了,就有机会把捣鬼的人抓出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方菲觉得王小川是对的,但是她依然想不通天花板上涌出来的血,还有楼道中的女人,她倒底是人是鬼?想起这些,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如此孤独恐惧的时候,她只能用自己的双臂抱紧自己。她渴望王小川留下来陪她,可是这个男人不属于她。她不敢抓得太紧,因为她怕失去。
第二天上午,王小川和方菲站在办公室中央,一起仰着脖子看天花板。方菲胳膊抬得老高,指着天花板,心有余悸地说:"昨晚流血的地方,就是这儿。"
天花板上的确有一小团洇湿的水渍,可是并不见半点血迹。
王小川说:"我让工程部查过了,楼上的水管锈通了,有些渗漏,可水管里怎么会流出血来?楼道的墙上也没有血。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昨夜的血再次出现在脑海里,方菲颦着眉,仿佛想驱走那些画面,她使劲地摇摇头,肯定地说:"不是错觉,肯定不是。"
王小川意味深长地说:"就怕你是错觉,你这么肯定我就放心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方菲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打开抽屉,想找个东西,手却碰到一个毛绒绒的物件,她心头一紧,定睛一看,抽屉正中赫然摆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这是一双婴儿鞋,色泽鲜艳,一针一线缝制得非常精致。方菲盯着这双鞋子,它摆在那里突尤而诡异。一个画面突然闯入方菲的脑海,灯光明灭的楼道里,红裙女人手里拎着一个小东西,一荡一荡……对,就是它,那是一双小小的虎头鞋。一声尖叫涌到了方菲的嗓子眼儿,又被方菲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方菲把鞋子拿出来,放进包里,然后掏出一张名片,拨了上面的号码:"请问是秦歌吗?我想见你。"
名典咖啡二楼,方菲先到了,要了杯蓝山慢慢啜着,回想着昨晚的事儿。从鬼楼里出来后,上了黑衣人的车,她以为逃出狼穴,又入虎口,却没想到是遇到救星。黑衣人自称曾经是刑警,因为鬼楼的案子丢了工作,他对鬼楼知之甚深。昨晚方菲质问周瘸子的问题,都是源自黑衣人简单透露出来的信息。临下车的时候,他给了方菲一张名片,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找他。
方菲啜了口咖啡,一抬眼,发现对面已经坐着一个人。
方菲笑着说:"到底是刑警,神出鬼没,什么时候来的?"
秦歌很随便地靠在沙发上:"刚到。"今天他的衣着和昨夜迥异,白色T恤,浅色裤子,没戴墨镜,表情也不再冷酷。
方菲招手让服务生过来,问秦歌:"喝点什么?"
秦歌说:"柠檬水。"
方菲又笑了:"柠檬水是免费的。"
秦歌也笑笑,却有些苦涩:"不敢奢侈啊,孩子还要治病。"
方菲关切地问:"孩子生病了?什么病?"
秦歌好像不太愿意深谈这个问题,摆摆手说:"白血病。不谈这个吧。找我来什么事?"
方菲没说话,从包里掏出那双小虎头鞋递给他。
秦歌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只放大镜,对着鞋子瞄了半天,说:"十三年前,案发现场确实有这样一双鞋子。"
十三年前那个案子秦歌没有参与,但是他查阅过所有卷宗。他给方菲讲了一个故事:十三年前,棉纺厂新盖了两幢职工楼,有个快要结婚的女工,找到了厂长周瘸子,也想要套房子,周瘸子很爽快地答应了她。随即就有一个传闻在厂里散播开来,周瘸子糟蹋了她。女工的肚子也随着流言的传播,一天天大起来。她的男朋友非常爱她,这个男人足足迟疑了三个月,三个月以后,他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这时候,周瘸子出尔反尔,把答应给她的房子分给了别人。那个夏天和今年一样,雨水特别多。在一个雷雨之夜,这个可怜的女人来到原本应该分给她的房子里,以一种非常残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双虎头鞋,和这双一样。"秦歌把虎头鞋托在掌心,伸到方菲面前,"如果不出所科,它是出现在你抽屉里的吧?"
方菲不由地往后躲了躲,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秦歌并不解释,神秘地说:"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方菲想,他应该没有说谎,那一脸职业表情,没做过警察应该装不出来。
王小川说这事不能报警,一旦警方介入,市民就全知道了,而且肯定会打草惊蛇,无异于再次确证了闹鬼的传闻,楼盘项目也就毁于一旦了。那么,眼前的秦歌,不正是捉鬼的绝佳人选吗?其实打他电话的时候,方菲就已经做出这个决定。
方菲每天都在留意天气预报。秦歌说,下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鬼肯定还会出来。
她回忆着秦歌的描述:十三年前那个雨夜,红衣女人死前已经流产,地上有一把滴血的铁钩,她应该是用这把铁钩结束了腹中的生命。房间里到处都是血,地面的血迹像拖把拖出来的一样,墙上布满了血手印。现在方菲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那个女人在地上挣扎着往前爬的样子。那个房间是511,就在她办公室的隔壁,坐在办公室里,她心里一阵阵发毛。
王小川推门进来,对方菲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我找市局的朋友了解过了,你找的那个人好像并不是因为鬼楼的案子丢了工作。他审讯一个漂亮女犯人的时候,没架得住引诱,把犯人放了。这事公安局的人都知道,他不仅丢了工作,而且老婆也跟他离婚了。你觉得这人靠得住吗?"
这个消息显然让方菲很意外:"不会吧,我看他不像那种人。"
王小川说:"我们这事要谨慎,我看最好还是另找人吧。"
方菲说:"我对他印象不错,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事你既然交给我做,就由我来决定吧。"
王小川没有再坚持,柔声说:"真不该让你一个女孩子来做这事,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王小川这么说,方菲得觉得很踏实,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重要的。这些年来,她辛辛苦苦地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在王小川心里,她能重于一切。
方菲淡淡一笑,说:"这是危机公关的范围,也是我份内事。"
王小川伸手握住方菲的肩,用力地捏了捏,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一个低低的炸雷炸响,方菲觉得仿佛整幢楼都在震颤,窗外的雨下得瀑布一般,寂静的夜里只有哗哗的雨声。方菲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抱紧双臂。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方菲觉得自己就是摆在夜晚中央的一个诱饵。
现在秦歌正躲在她身后的一只文件柜里。天没黑的时候他就藏了进去,方菲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秦歌真是铁人,四五个小时下来,柜子里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要是发出一些声响,方菲倒会觉得安全一些。现在柜子静静地立地身后,方菲反而觉得有些诡异。
手表的指针越来越接近十二点,灯突然灭了。
楼道里传来高跟鞋踩出的脚步声,很慢,很有节奏,还有铁器划着墙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停在方菲办公室门口,然后,方菲听到了嗒嗒嗒的敲门声。黑暗中的方菲缩在椅子里,大声喊:"秦歌,秦歌――"
身后柜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嗒嗒嗒,敲门声继续响着。
这时候楼道的另一端传来奔跑的声音,高跟鞋的声音迅速撒离,消失。
灯突然亮了。
方菲惊恐地看着四周,没有任何异样,夜又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走向文件柜,喊着秦歌的名字,文件柜里没有回应。她一把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
这时候门又响起来,有什么东西很猛烈地撞着门,似乎要破门而入。方菲双腿软了,瘫倒在地。
"是我,秦歌,你没事吧,快开门。"
门打开,秦歌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方菲一巴掌扇向他的脸,被他一把抓住。方菲几乎要哭出来:"你不是藏在柜子里的吗?"
"那是为了给你壮胆,藏在柜子里怎么捉鬼?我早溜出去了。要不是听见你尖叫,我不会让她跑掉。"
秦歌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往外看。方菲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尖叫起来。秦歌回头望着她:"怎么了?"
方菲指着秦歌的后背,声音颤抖:"后背,你的衣服……"
秦歌反应很快,立马脱下T恤,他看见那后面爬满了鲜红的血手印。秦歌像被烫着了一样,甩手把衣服扔到窗外。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她不会再出现了。走吧,回家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上午,在王小川的办公室里,对于昨天晚上的事,秦歌也无法解释清楚,尤其是他背后的血手印。捉鬼不成反被鬼打了,还不清楚怎么挨的打,秦歌显得有些尴尬。好在王小川非常客气,他提醒一筹莫展的秦歌和方菲,周瘸子的女婿是闹鬼事件的亲历者,何不找他了解些情况。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他们马上联系了周瘸子。周瘸子的女婿叫刘流,提到刘流,周瘸子很感动,他的独生女儿疯了之后,刘流一直不离不弃,一心一意地守护着她。而且为了不连累他们老两口,刘流坚持不和他们住在一起,而是住到市郊的一处平房里。这些年来,他一直单独照顾着疯掉的妻子。
离开王小川的办公室,秦歌和方菲就驱车直奔市郊。这里的房子非常杂乱,而且没有门牌号,两人找到刘流颇费了些周折。
见到刘流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女人梳头,女人很安静,目光呆滞。见有人进来,她突然惊惧起来,拼命往刘流怀里钻,嘴里发出吚吚呀呀的声音。刘流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乖,别怕,……"女人慢慢安静下来,刘流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到里屋,轻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返身出来。
这是个很清瘦的男人,肤色有些苍白,他的表情很漠然,好像并不欢迎方菲和秦歌的到来,他淡淡地说:"请坐吧,岳父打过电话来了。"
方菲说:"很抱歉,我们也不想揭你们的伤疤……"
刘流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两人原以为他肯定不愿意谈起那个恐怖的新婚之夜,没想到他并没有回避。
那天晚上他是被妻子的尖叫惊醒的,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上正在往下流血,房间的四壁上都是血手印。他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跳下床,逃出房间。在楼道里,他遇到了那个红衣女鬼,女鬼手持一把滴血的铁钩追他,情急之下,他从楼道西侧的窗口跳了下去,下面刚好是一个消防水池,他捡了一条命。可是独自留在楼里的老婆却被吓傻了。
刘流讲完之后,双手抱着头,他的情绪已经变得很激动:"我不该抛下她一个人,我害了她……"
秦歌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安慰他,却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很醒目的刺青,纹的竟是一枚钻戒。秦歌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的表情,他盯着"钻戒",问:"你这个刺青很特别,有什么特殊的含意吗?" 刘流的双肩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坐直身体,恢复了刚才的漠然,淡淡地说:"年轻时刻着玩的。"
这个海滨城市的夏天,雨水充沛。方菲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窗外的雨,虽然是白天,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害怕。虽然从刘流那儿得到些新的线索,但她心中的疑惑和恐惧却更重了。刘流讲述的一切,和她的遭遇都吻合。他所说的那个消防水池,方菲上午也查看了,深深的一池死水已经发绿。正规的消防水池应该是封闭的,这里大概是因为闹鬼的原故,没有完工,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粪坑,而这恰恰救了刘流一命。
雨下得越来越大,空气有些凉,方菲打了个喷嚏,从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来,擦了擦鼻涕,弯腰把纸扔向墙角的纸蒌。她的手随着这个动作的完成,突然僵在了半空。
方菲看见,纸蒌后面的墙上,有一只血手印。
无聊的时候,她经常冲着纸蒌练投篮,她可以肯定,昨天这墙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她立刻拨通了秦歌的电话,秦歌在医院,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居然很高兴,说这是一条重要线索,让方菲从血手印上取点样,带到医院找他。
方菲在白血病病房里找到了秦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赖在秦歌怀里不肯下来。
方菲问:"你女儿?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秦歌点点头,对女孩子说:"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盯着方菲,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我叫程程,阿姨你真漂亮,你是叔叔的女朋友吗?"
秦歌刮着她的小鼻子说:"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我跟阿姨有事,要出去一趟。"
女孩子立刻从秦歌怀里下来,坐到床上,很认真地说:"叔叔快去吧,晚上不用来陪程程,程程是大人了。"
方菲疑惑不解,问秦歌:"你女儿怎么叫你叔叔?"
邻床一个正在给孩子削苹果的女人停下手里的活,冲着方菲说:"姑娘,他可真是个大好人,活雷锋,你运气好啊。"
方菲想答话,秦歌却拉着她出了病房。
两人把血样交给化验处,坐在椅子上等结果。方菲又问起孩子的事,秦歌说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事跟鬼楼的事关系很大,秦歌不打算隐瞒下去。
"你们一定也调查过我,我离开刑警队是因为私放了一个女疑犯,程程就是她的女儿。程程的爸爸是鬼楼的承建商,楼刚建好就开始闹鬼,棉纺厂就拖着工程款迟迟不给,他每次来要钱,周瘸子都以闹鬼为由推脱。和我们一样,程程的爸爸不相信真的有鬼,在一个雷雨之夜,他走进了鬼楼,之后就再没出来。一个外地人只身来到这座城市,他的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直到一个多月以后他老婆找过来,他的尸体才被发现。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死因无从查验,案子到现在也没破。他老婆留在这座城市里,接着找周瘸子要钱,周瘸子根本就不见。那时候程程已经被查出了白血病,为了给孩子治病,她写了封匿名信敲诈周瘸子,这让她很快就落入法网,抓她的人就是我。当时程程病情恶化,生命垂危,医院已经答应三天后免费为她们做母女做骨髓移植。我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向局里申请特批她回去做手术,可是周瘸子四下活动,申请迟迟批不下来。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这个陷入绝境的女人跪在我面前,涕泪横流,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用她的额头不停地磕着地板,直到磕出血来。作为一个男人,我还能做些什么?我放了她。"
方菲听了秦歌的讲述,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开除了。程程的妈妈做完手术之后,又被逮捕,由于术后恢复不好,服刑期间病死了。"
"她被逮捕以后,你就收养了程程?"
"是的。为了程程,我发誓要查出鬼楼的真相,给我女儿一个公道。"
方菲的眼泪唰地流了下了,眼前这个男人,让她心里觉得疼痛。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不是人血,血样很陈旧,到底是什么血无法判断。方菲的心头又蒙上一层阴影。但是秦歌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他对方菲说:"今天晚上就会真相大白。"
天气预报说,白天的这场雷雨会持续到夜晚。
今天晚上,秦歌没有躲进衣柜,他一直陪着方菲在办公室里聊天。
有秦歌陪着方菲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两人先是在电脑上玩了半天连连看,到了十点多的时候,百无聊赖,方菲提议打牌,而且非要带点彩头,彩头还不能小,每注一百块。秦歌以为她赌技很高,结果没打多久,她就输了三万多。秦歌觉得没劲,"不打了,反正也不点现金,你故意输着玩是吧?"方菲从抽屈里拿出一张信用卡,在上面帖了一张告示帖,写上密码,推到秦歌跟前,说,"你这人没意思,愿赌服输,我会赖帐?"秦歌把信用卡推回去,"你还当真啊,就是打发时间。"
两人把一张信用卡推来推去,灯突然灭了。
方菲蹭地跳到秦歌身边,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两人屏息静听,楼道里果然又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还有铁划着墙的声音。两人迅速冲出房间,秦歌打开手电筒,楼道里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肯定躲进哪个房间里了。"秦歌拿着手电,延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方菲跟在他后面,溙黑的楼道里只有一道手电的光柱,外面依然是暴雨如注,前两次见鬼的情形再次出现在脑海里,方菲心里不觉间又生出恐惧。一直走到楼道尽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秦歌又折回来,继续找,走到511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这里的门虚掩着。方菲紧跟在他后面,也看到那一道黑漆漆的门缝,心脏不由地砰砰乱撞。秦歌小声对她说:"你走远一点,我自己进去。"方菲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往后退,退出有十几米的时候,秦歌一闪身进了房间。
秦歌进屋之后楼道里顿时黑了下来,没有光。黑暗中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响,像是关门的声音,仿佛有一道黑影从511里迅速地闪出来。紧接着她听见秦歌的呼喊:"方菲,方菲,你没事吧?"
方菲跑到门前,隔着门喊:"我没事,你怎么了?"
秦歌说:"门被她关上了,我打不开。我让你准备楼里所有房间的钥匙,你准备了吗?"
"准备了,我这就去拿。"方菲意识到这门是内开的,如果打不开,想从里面撞开是不可能的。
方菲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拉开抽屉找钥匙。她的办公室和511紧挨着,秦歌的喊声清晰地传过来:"方菲,你要小心,她就在外面。"
方菲的手在抽屉里摸了个遍,没有钥匙。她开始摸别的抽屉,然后开始摸桌面,都没有。方菲越来越着急,这时候如果那个女人出来,她就只有一个人面对了。
叮叮当当,黑暗中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方菲迟疑了一下,循声摸索过去,声音越来越真切,好像是从卫生间里发出的,她一步步走近卫生间,见门缝下透出桔红的光来。
她壮着胆子一把推开门,顿时血往上涌,呆在了那里。那个红衣女人正坐在马桶上,她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血从裙子里流出来,流到她洁白的小腿上。一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脚在地上缓缓地踢着一串钥匙。那个女人突然仰起头,头发散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她伸出一把长长的铁钩挑起地上的钥匙,缓缓地伸到方菲面前,口中发出极其阴冷的声音:"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串钥匙?"故事等你来
呆立在那里的方菲转身狂奔起来。她出了办公室,来到楼道里,这时候灯突然都闪闪烁烁地亮了起来。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中,她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狂奔过去。身后是不急不缓的高跟鞋踩出的脚步声。奔到楼梯口,方菲却急刹住脚步。那里,飘荡着一条鲜红的裙子。
方菲急忙退回来,一转身,红衣女人已经站到自己眼前,她的脸几乎碰到了方菲的鼻子,两只黑森森的眼睛,在披散的长发后面,直勾勾地盯着方菲。方菲一步步后退,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身后就是楼道尽头,红衣女人的脚步依然不紧不慢,她手中的铁钩缓缓地举了起来,伸向方菲的小腹。这时候方菲看到了楼道尽头的那扇窗户。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爬上窗户,纵身跳了下去。
当方菲在雷雨的夜空飘落的时候,她听到楼道里传来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声音:"方菲--"
秦歌已经破门而出,他站在楼道里,眼睁睁看着方菲的身影从窗口消失。
当秦歌冲到楼下的时候,方菲早已先于他抵达地面,消防水池不知何时被盖上了水泥板。
第二天一早,秦歌就驱车直奔城郊,穿过杂乱的街巷,他再一次站到了刘流的家门前。门已上锁,门上帖着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午夜十二点,511。
晚上,依旧是雷雨交加,王小川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端着一杯热咖啡,一脸轻松地欣赏着窗外的雨。
周瘸子一歪一歪地推门进来,进门就问:"这楼你到底还要不要?"
王小川先把周瘸子让到沙发前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热茶,面露难色:"鬼地凶宅是房地产的大忌,现在又闹鬼了,我也很为难啊。"
周瘸子说:"只要你还买这楼,价格可以再降三成。"
王小川拍拍周瘸子的肩:"周厂长豪爽,这项目我做定了。"
周瘸子试探地问:"那我女儿看病的费用?"
王小川爽朗地笑道:"你放心,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周瘸子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对王小川说:"其实到底有没有鬼,我们心里都清楚。"说完豪爽地笑起来。笑声未止,灯突然灭了。周瘸子眼前黑影一闪,一柄铁钩已经深入他的咽喉。
黑暗中传来王小川的声音:"你想干什么,钱不是给你了吗?"
另一个声音说:"你为什么把消防水池盖上,为什么要杀了她?你并没有跟我说要杀人。"
"水池不是我盖的……"王小川话没说完,一柄铁钩抵到了他的咽喉,他立刻紧张起来:"你不要乱来,有话好好说。"
"你为什么要杀人?"那个声音逼问道。
"因为她太完美了,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除了死,我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让她离开。而且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你打开了死亡之门。"那个声音低沉地说。
王小川只觉得喉头一凉,匍倒在地。
晚上十二点,秦歌准时踏进鬼楼的511房间。刘流正在给妻子梳头,那个疯女人穿着一条大红的裙子,脚上是一双红色高根鞋,她化了素雅的淡妆,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表情安详。秦歌的到来并没惊扰她。
刘流看了秦歌一眼,继续给妻子梳头,他的动作很小心,很缓慢。"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秦歌点头,问:"你为什么不跑?"
刘流并不回答他,他的表情很漠然,淡淡地问:"能告诉我吗,你怎么发现是我干的?"
秦歌指着他的左手:"因为这个,当年红衣女人左手的无名指上,也有一枚同样的刺青钻戒。"
刘流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我们没有钱买结婚钻戒,但是我们的戒指比钻石更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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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流低下头,笑容消失了:"我们的故事你应该知道。是我害了她,流言让我无法承受,但是我又无法放手,我太爱她了。我不断地找茬发泄,折磨她。她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是个晚上,外面雷电交加,她穿着为结婚准备的红裙子,浑身湿透。她拿出一双虎头鞋,说这是她亲手给我们的孩子做的。这是她做的最后一次努力,想要感化我,可我却把鞋子扔到窗外。她什么也没再说,她甚至都没有流泪,她走了。"
秦歌问:"她就是在那天晚上自杀的?"
"是的。"
"后来你为什么失踪了?"
"我带着胎儿的组织,到上海做了亲子鉴定,孩子是我的。"说到这儿,刘流的表情变得扭曲。
"于是后来楼里出现了鬼,那就是你?"
"是的。"
秦歌指着他的疯妻问:"你和她结婚是为了报复,她是你吓疯的吧?"
"她是无辜的,她生错了人家。"刘流眼里泛出了泪光。
"鬼楼的建筑商老程也是你杀的吧?"
"我只是吓人,不杀人。那是周瘸子干的,那天晚上我进楼的时候,看见周瘸子一歪一歪离去的背影。"
"周瘸子为什么要杀他?"
"周瘸子收过他的钱,他威胁周瘸子要鱼死网破。"
"你为什么不揭发周瘸子?你不是恨他吗?"
"揭发他,鬼楼就不会一直存在到今天。"
秦歌不解:"为什么?"
刘流停住手中的梳子:"我女朋友为这幢楼而死,生前她没有得到,死后我要把整幢楼都送给她,我要让这里成为她永远的坟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住进来。"
秦歌:"所以,你杀了方菲?"
刘流:"我说过,我只吓人,不杀人。是王小川杀了她,我没想到他会把水池盖上。他请我来闹鬼的时候,告诉我他只是想压低楼价。"
秦歌解开了心中所有的疑问,他长长地叹了一声,说:"你为什么不跑,以你的身手,如果想逃,没有人能抓到你。"
刘流说:"我跑了,你照样会揭穿鬼楼的秘密。"
他已经给妻子梳好了头发,他放下梳子,温情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眼角落下两滴清泪:"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痛苦也结束了。"
秦歌觉得有些不对劲,走过去,伸手试试那女人的鼻息,早已气绝,碰碰脸颊,皮肤也已冰冷。秦歌大惊,正要说话,猛然感觉胸口一凉,一把刀子插了进来。
刘流微笑着注视着秦歌:"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逃了吧?明天,当五个人的尸体被发现时,鬼楼的传说就不仅仅局限在本市了。而且这秘密也再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将成为永远的鬼楼。"
血已经沿着刀锋涌了出来,秦歌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吃力地问:"五人?"
刘流说:"对,五人,王小川和周瘸子已经死在另一间房子里了。"
秦歌满脸惊愕,他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问:"这也才四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
刘流没有回答,他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红润起来,幸福的的笑容像灿烂的阳光一样照耀在他的脸上,纹着钻戒刺青的左手高高地举起一把尖刀,明亮的刀光在空中迅速地划出一道弧线,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第二天中午,秦歌在医院里醒了过来,耳边立即传来程程惊喜的声音:"叔叔醒了,叔叔醒了。"
秦歌将伏在床头的程程揽到怀里,问:"我没死?"
程程把一张卡片递给秦歌:"医生伯伯说,是上衣口袋里的这张银行卡救了叔叔一命。"
秦歌接过来放到眼前,是一张沾满了血的银行卡,中央有一个刀口,正面还帖着一张告示帖,上面写着一组数字。秦歌揭下告示帖,发现背面还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祝程程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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