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又和我吵翻了。
这半年,我们经常吵架,我觉得她变了很多,想当年,我们也是大学里的一对璧人儿,她是外语系的,我是中文系的,我们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可是,毕业不过才三年,中西合璧变成东西方冲突。唉,也是我自己不争气,玲子毕业后就去了一家外资做翻译,跟着总经理周游全国,看不尽祖国大好河山,尝不尽天下珍馐美味,而我呢,不甘心,不愿人下,几经跳槽,如今在一家小杂志社里做编辑,写点不痛不痒的东西,换些碎银子,玲子看不起我,也是有原因的。可是我也不是一个自甘堕落之人,我的梦想是创建自己的传媒王国,可玲子说我是空想,我在空想么?不,我一直在努力,只是……只是少一个机会,在这种情况下,玲子你怎么还能继续打击我?
玲子是越来越实际了,她却反问说实际一点有什么不好,面包有了,牛奶有了,名牌也有了。以前她最喜欢坐在我的单车后面满大街窜,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吃着糖葫芦,说,浪漫,现在她却说,寒碜,女人哪,真是一个物质动物。
今天,我把新一期杂志拿给玲子看,里面有我一篇得意之作,但是她只是随手翻了翻就丢到一边,我不高兴了,说:“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我的作品。”她鄙夷地撇了撇嘴,发出“切”的一声,说:“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是个人都会写。”
“你过份了,”我说:“如果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就明说。翅膀硬了,长能耐了,看不起我这个穷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玲子脸一下涨得通红,喊道:“是我长能耐了还是窝囊!”
这句话说到我的痛处,我一下怒了:“我哪点窝囊,你给我说清楚!”
我们就这样吵了起来,末了,玲子一甩手,走了。剩下我干坐在哪里,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故作镇定地付咖啡钱,果然窝囊。
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打雷,看来就快下雨了,我跳上单车,开始顶风狂奔。
风越刮越大,噎得我有些上不来气,灰土打在我脸上,眼睛也睁不开,才骑到一半的路程,就累得东倒西歪,气喘吁吁。
天愈发黑了,像扣了口锅,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我拐了个弯儿,骑进一个小胡同,这时候,一个炸雷,斜拉拉冲出一个白衣女人,我躲闪不及,被她连人带车撞倒在地,天上狠狠地打了个闪儿,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儿钻进鼻子,我眨了眨眼,前面白乎乎的一片,我心中一紧,立刻清醒过来。原来我正趴一个病床上,刚才看到白乎乎的东西,是盖在病人身上的被子,我再仔细一看,一个年轻的女孩躺在哪里,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她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摸着女孩的面颊。
我想起来了,刚才好像撞人了,胳膊和脸都感觉火辣辣的,不过眼前这个女孩似乎一点知觉也没有,我有些紧张,难道把人家撞坏了?但——我骑得并不快,又是自行车,至于撞得昏迷不醒吗?
那个年轻的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病怏怏的女孩,看情形,他们应该是对恋人,我有些心虚地问道:“那个,什么,哥们儿……她……情况怎么样?”
对方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仍旧低着头轻轻摸着女孩的脸,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我能做点什么吗?”
那男的这才抬起头来,很惊讶地看着我,就在这时候,进来一个护士,她冷冷地说:“让一让,检查”
说着一把推开我,熟练地给女孩做检查,很快,她直起身对我说:“你爱人没什么问题,就是擦破了点皮儿,不过她情绪很不稳定,不要刺激她。”
“爱人?”
我没听错吧,我仔细看了一下,不是玲子,于是对护士说:“小姐,您弄错了,这不是我爱人,我根本不认识她。”
护士瞪圆了眼睛,“你抱她进来的时候,大呼小叫说你爱人被车撞了让我们赶快抢救——你,你没事吧?”
“我?还行吧,就是头和胳膊都疼的。”我摸着后脑勺说。
护士看了看我头部的伤处,喃喃自语道:“就是破了点皮儿,不会吧?”突然她拉开病房门,大喊道:“秦主任,秦主任!”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护士说:“秦主任,这个男的不认识他爱人了,还说他的头疼,我怀疑他的头部受到撞击造成间歇性失忆。”
秦主任把我带到办公室,又验血又验尿,又是心电图又是脑电图什么的作了一通,如果不是我很诚恳地告诉他们我没带多少钱,他们还指不定要怎么折腾,末了秦主任告诉我,就是间歇性失忆,为了防止我出意外,他们说要留院观察。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我的记性好着呢,我明天还有个采访,耽误了算谁的,秦主任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执意要回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医院概不负责。”
你们医院多儿负过责了?
接着他们又让我找人到医院接我,我就给玲子去了个电话,她还在生我的气,数落了我几句,可是听我在医院,还是赶来了,看来,她还是在乎我的。
如果没有以下发生的事,我和玲子说不定还能在一起,可是——
秦主任说:“你这个朋友头部受到撞击,出现间歇性失忆。”
“失忆?大为,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玲子不能相信。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强辩,可能脑子真受伤了,我居然对玲子说:“别听他们胡说,我一点事都没有,133XXXXXXXXX,是不是你的手机号?”
这时,那个做检查的护士立刻说:“要相信我们的检查,刚才你抱着那个女的进来,口口声声说你老婆被撞了,只差没给我们下跪,一转眼,你就说不认识她,不是失忆是什么!”
秦主任跟着说:“间接性忆就是你这个症状,我们还是希望你能住院观察一下。”
玲子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再转紫,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转身跑了。
我急忙追出去,她已经跳上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脑子一片混乱,一帮鸟人!
这时,雨已经停了,可是天,依然闷热,时间已经很晚了,医院门口几乎没有什么人,我隐隐觉得有人在看我,回过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是不远处一棵枫树,在风中飒飒做响。
一辆出租车开到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下来,我想回去,可是又觉得还是应该跟那个女孩的家属打个招呼,毕竟把人撞了,不是一件好事,我于是回到病房,刚才那个男的不在,女孩还在昏睡,我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这么折腾一,现在一切安静了,我也着实感到有些疲倦,于是留了一张纸条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时还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出来后,那辆出租车还在,我跳上车,回家了。
到家后,一开锁,发现玲子并没有回来,她家虽然不在这里,可她在这里八杆子打着的亲戚还真不少,她不知道跑倒那个七姑八姨那里去了,第二天声讨电话肯定断,每次都这样。我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心中一紧,不好,有贼!
我大喝一声:“谁!干什么!”
沙发上的人慢慢站起来,看着我说:“你真能看到我?”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病房里见过的那个男人,他怎么来了?我又没把人撞成什么样,至于吗!
我大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原来你真的可以看见我,听见我说话。”
笑话,难道你和那帮庸医一样认为我把脑子撞坏了吗?
我站在门口,冷笑地盯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未婚妻。”他诚恳地说。
什么什么,原来我是救了人,是英雄,可是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哈哈!
对于这件没印象的好事,我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这个,其实,没什么,她没事吧那个,你出来了,她——她怎么办?”
“她——她还好,”他想了想,仿佛有些为难地说:“我想,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说,只要我能做到,没问题!”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和这个人很投缘,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却像老朋友一般。
他这才鼓足勇气对我说:“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小茹,噢,就是那个女孩,我未婚妻。”
我当是什么呢,照顾美女啊!嘿嘿嘿……
“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撞了她,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人的。”
“不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多多照顾一下她,我,我,没办法——”
看着他难为情的样子,我明白了,一定是两口子吵翻翻了,把老婆惹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说么,怎么感觉这么投缘,难兄难弟啊!
我一边从冰箱里拿两罐啤酒一边跟他说:“兄弟,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照顾老婆的事,还得你亲自来,这种事,没人能帮你的忙,来来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喝酒……”
“哪有男人不喝酒的!”我取笑道:“再说了,这种东西怎么能算酒?饮料而已!”
他坐下来,非常轻,低着头,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
我喝了口啤酒,问:“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想了想,诺诺地说:“从门……从门进来的。”
“?”我不能相信,起身打开门,门锁很好,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我疑惑道:“门……你有钥匙?……是玲子带你进来的?”
就在我自言自语检查门的时候,那个人起身说:“不早了,我得走了。小茹的事,拜托你了!”说罢急匆匆地过来,从我身后出去。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挡住了门口,他是怎么挤出去的?而且……而且除了一股冷风,我丝毫没有察觉有人从我身后走过?我变了脸色。
“站住!”我低声喝道:“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他仿佛没听到我说话,依旧轻快地向前走去。
“站住!”我再次喝住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距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住,回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终于他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长长出了口气,向我走来。
就在这时候,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灭了。
我猛一跺脚,灯忽地亮了,刚才还离我两三米的男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来到我面前。
我一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那个男子看着我,慢慢后退了几步,站到灯光下,这时我清楚地看见,在移动的时候,他的脚根本就没有动,灯光照在他头顶,可是脚下却没有影子!
我登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冷风嗖嗖嗖,喉咙像被什么埂住,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可是心中分明有个声音在嘶力竭地喊:鬼啊……
见我神色突变,他忙解释道:“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我不会……”
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了,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并从里面死死顶住。
可是那个鬼竟穿过墙飘了进来,我的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别别别,我和你无缘无仇,也不认识你,你……你找错人了……”
他说:“我也没办法,我试过过很多人,只有你可以附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听他絮叨,抱住头,喊叫着:“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救命啊……”
渐渐得什么声息都没有,可我依然不敢睁眼,蜷缩成一团,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当我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了,我首先想到的是,糟糕,迟到了,因为今天九点半约好了采访一个重量级人物,杂志社那女主编一定要骂死我,我下意识地想给编辑部打个电话,可是一看手机,发现里面有个陌生的电话,是我播出去的,还拨了四五遍,我很疑惑,这是谁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试着播了一下,对方很快接听了,是个女的,她说:“姜先生啊,你好,我们已经把小茹接回来了,她没事,昨天麻烦你了。”我想起昨晚的事,一个机灵清醒过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顾不上给公司打电话,先把辉子和明远叫出来。
辉子和明远是我的死党,看到我,辉子道:“撞鬼了你,火急火燎地,我这儿正忙着呢!”
我沮丧地说:“算你说对了!”
辉子白了我一眼说:“和玲子吵架了?”
我点点头说:“是,但问题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
“我当什么事,”辉子打断我:“那个女人,桃花眼,水蛇腰,早该分了,今儿晚上家乡菜馆,给你庆祝庆祝!”
我哭笑不得,只好再次强调:“辉子,我真是遇到鬼了。”
“行了行了,”辉子没有耐心:“我这还约了人了,晚上再听你絮叨。”
正说着,明远也来了,我赶紧拉住他们俩把昨晚的事讲了一遍,结果他们谁也不说话,末了,辉子问明远:“你信吗?”
明远说:“我不信,不过头皮有点发麻。”
我急了:“我没这闲心和你们玩,现在怎么办?”
明远想了想说:“要不你去找个和尚道士什么的想象办法?”
“对对对,他们抓鬼应该挺在行。”辉子附和道。
我于是来到城南的普济寺,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一个乘凉的和尚跟前,不好明说,怕吓着人家,只好含糊道:“师傅,昨晚我家来了个人,那个人……好像,好像已经不在世了,您说这该怎么办?”
“超度一下吧,”那和尚想都没想就说
“超度?怎么超度?”
“就是去你那个人家和你家里都念念经,做做法事。”
“那……要多少钱?”
“千儿八百的,随便你。”
和尚见我低头不语,笑着说:“超度一下对你和他都有好处,他会有一个非常好的往生,也不会再纠缠你,花这些钱是很值的。这样吧,你先请一个护身符,可以帮你避邪。”他撩开僧袍,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里面一排玉坠。他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就很好,你看,含一点翠,品质很不错。”
我说:“这个,钱……”
“噢,这个300元。”
“300元?有点贵啊……”
“哎呀,施主怎么这么计较呢?这些都是开过光的。”
可是我怎么看都和地摊上的没什么区别,怎么就这么贵!
见我支支吾吾的不肯掏钱,和尚有些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你遇见我也算是缘分,给你便宜点,200。”
我商量道:“100行不行?我就带了100块。”说着掏出钱包给他看。
他沉吟了一下说:“100就100吧,我也不是为赚这个钱,全当帮帮你了。”
我刚把玉坠接过来,就听见传来一阵手机的铃声,是《情深深雨蒙蒙》中的《小冤家》,只见和尚从僧衣低下摸出一个手机,看了一眼号码,便满脸堆笑地说:“王总,您好您好!什么?已经到门口了……好好好,您稍等,我马上到,马上到!”
“护身符的法力有限,你最好做做法事,这对你家人也有好处,这是我的名片,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找到我,发邮件也行。”和尚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好你个贼秃驴!
和尚都成了这样,难怪妖魔当道。
我正准备悻悻地离开,冷不丁跳出个人,吓我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脏乎乎的胖和尚,见我拍手道:“施主大喜了,大喜了!”我看他有些疯疯癫癫,身上一股怪味,不愿招惹,扭头就走。谁知他跟着我身后,若吟若唱道:“走该走的路,见该见的人;了该了的情,续该续的缘。”
我听得奇怪,停住脚,问道:“师傅,您说什么,什么意思?”
和尚挥手道:“去看《西游》去看《西游》,行者为什么取经,什么取经啊?”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唉,什么怪人都让我碰上了。
晚上,酒过三巡,我对辉子和明远说:“今晚上我不能回去了,你们俩得收留我。”,他俩面面相觑,辉子对我说:“不至于吧你,还真信邪了,平常胆子可不小啊!”
我说:“得,你胆大,我就去你那了。”
“别别别,”辉子立刻急了:“我新婚燕尔,要去就去明远那儿,他一个人住,地方也大。”
明远也急了,忙说:“你结婚都快一年了,还新婚呢!我……我女朋友今天要来……。”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啊!
我只好回到自己的小屋,玲子不知什么时候来过,把她的东西都拿走了,我忽然意识到,今天她家那些亲戚并没有“轰炸”我,我给玲子打了个电话,她已经关机,也难怪,已经凌晨1点多了,一阵倦意袭来,我和衣倒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眼前出现了一扇门,我走进去(穿越?)看见一个白衣女孩的背朝着我一边哭泣,一边数着什么,我环顾四周,房间很漂亮,窗户上贴着个大大的喜字,一幅婚纱照吸引了我,照片上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眼熟,我仔细看了看,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子就是昨天看见的那个鬼,吓得我转身就跑,可是照片上那张脸却直贴上来……我腾地坐起来,一身冷汗,照片上那张脸似乎还在眼前,我连忙转过脸,果然,那个男人又来了!
见我醒来,那个男人忙说道:“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听说我完,说完我就走。”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想起这句老话,我心里稍微平静了点,壮起胆对他说:“老兄,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
他歉意道:“实在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这大半年,你是唯一能看见我,听见我说话的人,求你一定帮帮我。”
一个大男人,不管是人是鬼,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一个陌生人,一定有难言之隐,我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他说:“你刚才做的不是梦是真的,那个女孩是我未婚妻小茹,她刚才吞了安眠药,你快救救她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人命关天哪,他还在这里罗索,我跳起来说道“快,快带我过去!”
果然,我撞开门时,小茹已经神志不清,幸亏抢救及时,并无大碍。趁小茹还在昏睡时,他向我讲述了他们的故事。
他叫刘栋,三十刚出头,和小茹相爱快十年了,准备去年年底结婚,没想到突发心脏病……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虽然过去大半年了,小茹却无法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走出来,他放心不下她,于是日夜守候,错过了投胎的机会。可是他是死去的人,阴阳两隔,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虽然朋友们都很照顾小茹,但大家毕竟有自己的生活,加之小茹仿佛心死了一般,一天天消沉憔悴下去,大家也不如以前热心,他干着急却没有办,于是成了游荡在阴阳两界的孤魂野鬼。
真是太不幸了,听完他的故事,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他坐在我身边,却空虚得如同一团烟雾,忽然之间,我理解了他的心情,理解了他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了。我对他说:“真不知该如何帮你们,能用得上的时候,打个招呼。”
听了我的话,他仿佛有些动容,说道:“谢谢你,只要帮我照顾好小茹,我就放心了。”
天快亮了,刘栋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我问他去哪儿?
他苦笑着指了指地下,说:“我不能见阳光。”
听了他的话,我也觉得难过,“晚上过来,我请你喝酒!”
他笑了:“你不怕我了?”
我也笑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一时间,我们好像近了许多。
不过他的未婚妻我可没这么友好了,我骗她说我是刘栋的老同学,刚从外地过来,本来还担心小茹不相信,结果她根本不搭理我,倒是她的好朋友李响问题很多,幸亏刚才和刘栋聊过,加之本人才思敏捷,及时转移话题,才不至于穿帮。
李响就是曾经和我通过电话的那个女孩,很是活泼热情,原来,小茹的父母和弟弟已经在澳洲定居了,本来,他们结婚后也打算移民澳洲,没想到,手续还没办妥,人却走了。大家以为小茹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没想到她不哭不闹平静得可怕,谁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刘栋的名字,只是大家隐隐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果然,问题都让我赶上了。
我说:“其实应该给她一个缺口让她好好清醒一下,你们难道没发觉小茹已经钻进牛角尖里?”
李响看了看我说:“你好像很懂女孩的心思嘛!”
我懂?我懂还让玲子走了?不过也提醒了我,我还一直没有给玲子打电话呢。
玲子的手机响了很久,在我几乎要挂断的时候,终于接了起来,可是却不说话。我说:“喂?玲子,还在生我的气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玲子的声音:“你终于想起我了”
我说:“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我撞鬼了!”
谁知玲子冷笑了一下:“姜大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只是你这个慌编得实在太烂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别耍小孩脾气了,这两天搞得我焦头烂额,你快回来,我好好给你讲讲。”
“你老婆好了吗?”玲子突然问。
“你怎么能相信那种鬼话!医院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的!”我的声音高起来。
玲子不说话了。
我缓和了一下口气,尽量平静地说:“算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你回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我们已经谈过太多太多了。”
“你什么意思?”
“大为……我们都静一静好吗?我很累。”
电话嗒的一声挂断了。
我愣在原地。
晚上,刘栋如约而来,我拖出一箱啤酒,说:“菜就这些,酒管够——对了,你怎么喝?不会让我都倒地上吧?”
刘栋笑道:“你到西南角上燃三炷香,默默叫我的名字,这样我就可以闻到酒味了,就算喝酒了。往后你如果想找我,就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不过大白天你是见不到我的,我可没有那么深的道行,敢在白天出现。”
“闻怎么算喝酒?我是喝到肚子里,你只是闻到鼻子里,这怎么能一样呢?”我不干。
“效果是一样的,不信我闻过的酒,你再尝尝,肯定没什么酒味了。”
我照他说的刚叨念了一遍刘栋的名字,就只见他冲着打开的瓶子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叹道:“真痛快,大半年没沾一口酒了!”
我问:“你得罪谁了,怎么连口酒都讨不到?”
刘栋神情一下暗淡下来,叹口气说:“我一生海量,没想到最后败在这酒上,要不是那天中午喝酒,我也不会……”他说不下去了。
我见他神情凄凉,也猜出八九分,忙劝解道:“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把那些烦心事扔一边去,来来来,喝酒!”
末了我文绉绉地来了一句“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啊!”
谁知刘栋立刻接口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哪天就变成鬼啦……”
他又说不下去了。
我说:“你看你,我都不介意了,你怎么还这么计较。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你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刘栋哈哈大笑起来说:“说得好,话糙理不糙!和你讲话真痛快!
我一饮而尽,说:“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曹操的《短歌行》,现在像你这个年纪知道点古诗词的可不多见。”
刘栋斜眼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忙答说:“夸,当然是夸。我很喜欢曹操,也喜欢汉乐府诗,大学时狠狠地研究过一番,可惜现在用不着了。”
“我也喜欢!”刘栋高兴道:“汉乐府沉郁苍凉,好像烧酒,不加修饰,实心实肺,喝一口辣到心,可是,痛快!”
我连忙和他碰杯道:“同感同感,缘分啊!”
于是我们对着一盘咸花生一盘牛肉干喝起来了。
刘栋问我:“你女朋友怎么样,还生你的气吗?”
我说:“不生气了。”
“那就好。”
“好什么,她已经不想和我继续下去了,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她生气的。都是因为你,现在老婆跑了,你说怎么办吧?”
刘栋说:“就因为这点误会就和你闹分手,这么不信任你,说明你们的矛盾很深,分手是迟早的,我的出现不过是个导火索。”嗬,他倒一点都不内疚。
我长叹一声说:“你哪知道啊,我和她从大二开始谈,到现在都快六年了,怎么能说分就分呢?”
“说分不分更麻烦,感情的事要么好,要么不好,绝不要拖拉拉的。男人么,怎么这么粘黏糊糊?我看你并不是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和她在一起的自己吧!”
我一愣,遂顿悟,是了,我和玲子个性都很要强,其实并不合适,只因为相识于最美好的年华,和她在一起,便好像依然和那段年华在一起,再说时间久了,一切成了习惯,割舍了她就是割舍了多年的习惯,所以早知道矛盾不可避免,也不敢面对,如此看来,玲子倒比我勇敢,一痛而绝,对我们两个都很好。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大丈夫何患无妻?如此想来,我酒兴大发,一时间和刘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我们俩一边喝一遍聊,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知不觉就喝了一打啤酒两瓶白酒,我酒力不错,人送外号“千杯倒”,没想到,刘栋更厉害,一点醉态都没有,我都有些晕乎了,斜靠在沙发上,向他挥着手说:“今天喝大了,让我睡会儿,明天……明天咱哥们接着来……”说着说着就睡了,刘栋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如果能一醉方休,我宁愿不要醒来,不再面对主编,可是不行,在挨了那个老女人一顿臭训后,我情绪十分低落,忽然想起小茹,不知她好点没有,下班后,我先去了医院。小茹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精神很不好,我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只是看着窗外什么也不说,我说:“你这个样子,如果刘栋看到,叫他怎么能放心?”
她冷淡地道:“谢谢你的关心,可惜……他看不到。”
“他怎么看不到……看不到你也应该好好珍惜自己,你不是为任何人活,是为自己活。”差点说漏嘴。
“我很珍惜自己。”小茹依然冷冰冰。
“你这叫珍惜?都成医院的常客了,献身国家医疗事业也不能这样啊?”
小茹终于转过脸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并没有要求你来看我,如果你不高兴可以不用来!”
听她这样说,我也不高兴了,说:“你以为我愿意照顾你,要不是刘栋……刘栋是我哥儿们,我才懒得理你!你觉得你不幸,你可怜,你心如死灰,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过父母,想过刘栋……”
小茹突然掩面大哭起来:“不要说他,求你不要再说他了……他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什么都没有,那我们是算什么,是鬼吗!”我一下怒了:“大家心里都想着你,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天底下比你不幸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去死吗!”小茹放声痛哭。让她痛快哭一场吧,她的心太沉重了。
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变成抽泣我才好言道:“小茹,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我们都在你身边,只是你把我们关在门外,所以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茹摇头道:“不一样的,不一样,你们都不是他……”
我又有些生气,但终于忍住了,说:“刘栋虽然无法代替的,可你的世界不只他一个人,你也不只为他一个人活着,你是为自己活的,为活着的人活的,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次打击就成这样,刘栋泉下有知也会生气,就算你要找他去,他都不会见你,你这是让活着和死去的人都不安啊!”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搞得跟《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似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小茹终于了哭泣,默默地坐着,看她平静了,我:“教育了你半天,口干舌燥,去,洗个脸,‘老师带你吃饭去!”
小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说:“还是嘛,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别一天到晚板这个脸好像到了更年期。”
我们到了一家面馆,面上来的时候,小茹说了“你也喜欢吃这种面?刘栋也很喜欢呢!”
“还可以吧”我含糊道。
吃了一会儿,小茹拿起桌上的辣椒放了一点在碗里,说:“面条不放点辣椒,怎么吃都觉得少点什么,刘栋也喜欢吃辣。”
我看着她,小茹也不搭理我,自顾自地开始讲起刘栋,连刚认识时候最琐碎的事也被她说起。我几次想打断她,但都插不上嘴。
一直讲到刘栋突然去世,她才停住了,我刚想说:“面都凉了,热一下吧。”却发现小茹已经泪流满面。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擦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又说起这些了,真不好意思……”
我说:“人之常情,难过就哭出来,别忍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停了停,又说:“你可能不相信,刘栋刚去世时,我忽然把他忘了,忘了他的长相,忘了他的声音,甚至连这个人是否有存在过,我都有点怀疑,好像,好像是一场梦。我想谈他,可是大家都避着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避免谈他,我就更加害怕,害怕从此忘了他。我只好每天拼命想他,把与他有关东西摆在眼前,告诫自己不能忘记,但他的样子还是越来越模糊……可是刚才,我忽然想起他了……他的一切一切……都……都那么清楚,历历在目……仿佛……仿佛他还在我身边,只是我,我再也看不见他了……”说罢,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等她平静,才说:“难过,就哭一场,擦干眼泪就好好过,对得起自己,也让刘栋放心。”
她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能过得很好。刘栋最喜欢庄子,他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他先走了,希望我可以鼓盆而歌,祝福他挣脱枷锁,逃离俗世,我虽然做不到那么旷达,但也不会让他失望……”她擦擦眼泪说:“大为,明天你就看不见我这样哭了,我会慢慢地好起来的。”
“当然。”我微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没有接到玲子的电话,也没有给她打电话,仿佛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也从来没有相爱过,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玲子在做什么?是否想过我?可是一想起刘栋的六字箴言:“不管他,随他去!”便也平静许多。
我又开始看《西游记》了,从来我都认为这是部充满喜剧色彩的游戏之作,没什么深意,至于孙悟空为什么取经,那是金箍的作用,若没有这个“劳神子”的东西,这主儿还不定在哪儿折腾呢!刘栋觉得孙悟空取经整个就是天庭的阴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不知不觉中让猴哥儿成了天庭的顺臣,对了,我经常和刘栋见面,原以为阴阳两隔见个面很困难,没想到三根香就解决了,对着刘栋这个鬼,我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刘栋也乐得酒后吐真言,他可是憋了快一年了,我们有很多共同的想法,一碰之下,可谓火花不断,痛快淋漓。我们时而捧腹大笑,笑天下可笑之事;时而长吁短叹,叹人间可叹之人,当然也有面红耳赤争执的时候,比如前晚,我感慨怀才不遇,他就觉得是我安心,不是机会不找我,对于我来说,要换的不是工作而是心态,这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吵归吵,却不往心里去。昨天我一叫,他又来了,说是冲着我的酒不是我这个人。我说他心脏不好少喝点,他嫌我罗嗦,说和他老婆一样,于是就说起小茹。最近我时常给她发发短信,打个电话,偶尔也吃顿饭,小茹也没那么冷淡了,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她,她居然在和李响逛街,让我觉得很欣慰。刘栋很感谢我对小茹的照顾,开玩笑说我和小茹挺合适。听了他的话,我正色道:“小茹是个好姑娘,我尊重她,可是,朋友妻,不可欺,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咱们朋友也没得做了。”刘栋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我道歉,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喝酒,喝酒!”分别时,刘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看来,小茹慢慢走出我的阴影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好人,我也放心了。”我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别人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他一愣,随即笑了笑,慢慢走近墙壁里了。
下午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小茹的,她约我下班见面。原来,上期杂志有一篇我写的报道白血病小女孩的文章,小茹看了很感动,想给她捐钱。我也很感动——不是因为小茹的行为,而是因为——我的文章终于有人欣赏了。
“你打算捐多少?”我问
“六万,我想当面把钱交到她父母那里,通过你们杂志社,我不放心。”她笑笑说:“明天下班后你陪我去吧。”
“六万元?”我说:“不是小数目,你不是大款也不是贪官,不用一下拿这么多,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小茹淡淡一笑说:“这些钱本来是举办婚礼用的,但是现在……用不着了……”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接着说:“让它们有一个更好的用途,我会好受些,如果刘栋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小茹安静地望着窗外,余晖映在她的眼中,亮晶晶的,为的脸蒙上一层柔和光,我突然发现,原来小茹很美。
“这样多好。”我说。
转眼到了春节,我回家过年,去年,是玲子和我一起回去的,今年,是我一个人。
年三十的晚上,我偷了老爸一瓶五粮液,瞒着父母揣着一饭盒饺子,和几摞冥币,趁大家不注意溜出家门,来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十字路口。
我父母是老共产党员,一不拜神二不祭鬼,我对此更一窍不通,拿着东西来到十字路口却不知该怎么办,还好那边已经有不少人在烧纸,我也学着别人的样儿,给刘栋烧起纸来。旁边有户人家祭奠完毕,正收拾着,一个大妈走过来,问:“小伙子,你这是给谁烧纸啊?”
“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我说
她说:“你应该先划一个圈,在圈里面烧纸,一边烧一边说,我给你送钱来了,要叨叨着,像你这样,钱都让孤魂野鬼拿走了。”
我连忙谢过,用五粮液划了一个小圈,周围顿时酒香四溢,以至于周围烧纸的人都向我这里张望,看来不用我叨念,刘栋闻着酒味就来了。我把剩余的冥币点燃,喃喃自语道说道:
“刘栋,姜大为给你送钱来了。唉,没经验,大头都送给其他的鬼了,就剩下这么多,你凑合着花吧。不过你也不是个看重钱财的人,就算给你很多钱,你也一定分散哪些不如你的人啦,错了错了,是不如你的鬼啦。
钱虽然没有了,但好的东西可给你留着呢,看看,五粮液,绝对真东西,我姐夫孝敬老丈人的,快来尝尝……还有我妈包的饺子,猪肉白菜的,味道可好啦——咳,好吃你就多吃点。”
我把饺子统统倒进火堆里,又把剩余的酒也倒进去,火堆腾起一股蓝色的火苗,直窜得老高,纸灰打着旋飘扬起来。
“收到了,收到了”那个大妈对我说。
“收到了!”我笑着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
刘栋,礼轻情意重,大过年的,不知你在地下怎么样,兄弟一点心意,收到了就托个梦,想着你呢!
晚上,刘栋果然来了,虽然还是那身衣服,但整个人儿却显得非常精神,看得出,心情非常好。他说:“你的东西我都收到了,你我的关系,就不说谢了,还有几个兄弟也拿到了你寄的钱,让我代他们谢谢你!不过我也说了,肯定是你弄错了,误打误撞做的好事。”
我说:“我总是一不心就做了好事。既然你下面的兄弟真可以收到,我每年都给他们烧些钱,又不是什么难事。”
刘栋高兴道:“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了,这是积德呢!我不能久留,正月是一年中阳气最重的时候,我冒险见你一面,拜个年,等出了正月,我再找你。”
我遗憾道:“那你可吃不到好东西了。”
刘栋说:“饿不着,等过了节,你请我大喝一顿好了。”
我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传来鞭炮声,刘栋脸色一变,慌忙说:“我得走了,被鞭炮炸着,就魂飞魄散了。”他的话音刚落,忽然炮声大作,我一惊,突地睁开眼,窗外黑乎乎地一片,不知道谁在楼下放炮,震得小区里的车接二连三地叫起来,我一看表,才凌晨四点。被鞭炮这么一吵,我清醒了不少,又担心刘栋的安全,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小茹从澳大利亚回来的时候,我和李响去机场接她。春节前,小茹去澳大利亚探亲,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就在她拖着行李走出来的那一刻,我心中腾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对自己说:出事了,姜大为,你可能爱上她了。
这真是难以启齿,叫我如何面对刘栋?当初他想把我和小茹撮合在一起,我坚决不同意,话都说死了,可是现在自己又……唉,自己打自己嘴巴啊,再说,还不知道小茹怎么看我,也许我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再次看见刘栋,我总觉得心中有鬼,刘栋好像也察觉我有心事,我只好支吾道:“过了年,我又痴长一岁,三十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难怪老婆也跑掉,真没劲儿!”
刘栋笑道:“你有时候挺想得开,有时候还真钻牛角尖,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跑不掉,何必这么计较?再说玲子也不是你法律意义上的老婆,人家有来去的自由。”我心念一动,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普济寺的那个疯和尚,他好像也说过什么“走该走的路”之类的,这一定是个得道高僧,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于是周末,我一大早就跑到普济寺,希望能见到这个高僧,让他帮我解解心中的困惑。可是转悠了大半天,也没看见他,我又饿又乏,正好看见一个和尚走过,便拦住打听,谁知这个和尚听了后,立刻很警惕地问我:“他不是我们寺的人,你找他干什么?”
我撒了个谎:“上次来烧香,看见这个僧人,疯疯癫癫的,还跟说过话,这次来没有看见,挺好奇,随便问问。”
“哦——”和尚舒了口气,不屑道:“那个和尚呀,不知道哪天突然来到我们寺庙,说要在这里等个人,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大寺,和许多名寺都有往来,僧人之间互相学习都很正常,不过那个和尚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从来不上课,也不参禅,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主持还说他是什么得道之人,我看呀,根本是来骗吃骗喝的!反正不到吃饭的时候见不到他,一到吃饭的时候,他比谁都准时!”
看来,我若想见他,只好等到开饭时候了。
和尚和我闲谈一番便走了,我又来来回回找了一番,还是不见那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的踪影。我一早来,水米未进,偏着寺庙里根本没有卖吃的地方,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看见香烛都恨不得咬一口,或许这就是考验吧,想我一事无成,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恒心和耐心么?这样想着,我便找了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坐下,静静地想着这些年的得失,消磨着时光,渐渐的也不觉得恐怖了。
我正想得出神,冷不丁一个人影跳出来,喊道:“大喜了,大喜了!”我吓一跳,定睛一看,不觉喜出望外,原来正是我苦苦寻觅的疯僧!
我高兴得一把拉住他说:“师傅,我一直在找你,我……”
谁知,他把脸一沉,拨开我的手,生气地说:“找我干什么,为什么不看书!”
看书?我丈二和尚摸不请头脑。
见我困惑不已,他更生气,伸手向我头上拍去,边打边骂道:“看书,看书,悟空为什么取经,快去看书!”
噢,原来是《西游记》啊,我早忘了。就在我楞神的时候,头上就已经挨了他几巴掌,这疯僧,看上去病病歪歪,劲儿还不小,我负痛左躲闪,他便追着打我,根本不给我说话机会,最后我只好在旁人嘲笑和不解的眼神中狼狈地逃出山门。
我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哪有闲心研究孙悟空为什么取经这么“深刻”的问题?我问刘栋,刘栋说,这就是统治阶级的软刀子,以让孙悟空保护唐僧取经的条件换取自由,实际就是打磨孙悟空的棱角,什么时候搞得老孙没性格了,什么时候就是功德圆满。我听了很伤感,莫不是疯和尚在暗示我放弃理想,放弃个性,随波逐流,才能走出困境吗?
我又去问李响,孙悟空为什么取经?李响看我半天说:“姜大为,你上层次了啊,几天不见我都不懂你说什么!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周末我们爬山去吧!”
“茹去吗?”我问。
李响看着我,忽然一笑道:“小茹不去你还不去了?”我故作镇静道:“我随便问问,你看你都想些什么,搞不懂!”李响慢悠悠地说道:“是我不懂还是你装糊涂?”
这个女孩子,哪都好,就是太咄咄逼人,老喜欢和我斗嘴,女人,还是傻点好,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周末去爬山,除了小茹、李响、我,还有两个男子,李响告诉我,他们都是刘栋生前好友,一个是大刘,一个是老魏,和小茹也熟识。但我看他们见到小茹时好像都有些不太自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刘栋的死和他们有很大关系。
那天,刘栋和他们吃饭,那个老魏,魏天成的刚从国外回来,好朋友很长时没见,自然多喝几杯,回到家,就觉得胸闷,那会儿刘栋的父母刚好在他身边,准备参加儿子的婚礼,刘栋身体一向很好,也没有心脏病史,他妈还以为是忙婚礼累的,就让他躺会儿,正巧小茹来电话,刘栋妈妈去接电话,他爸在看电视,谁也没注意他,等接完电话,刘栋就不行了,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最后一面没有见到,小茹十分耿耿于怀,虽然没有和老魏他们大吵大闹,但那怨毒的眼神,让他们坐立不安,他们宁可小茹痛骂甚至打他们一顿,可是小茹冷若冰霜,失去朋友的痛苦和自责也折磨着魏天成他们,让他们也不敢不愿面对小茹了。
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小茹也慢慢走出了阴影,再见到他们,居然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吃饭的时候,还给我们倒茶,有冰释前嫌的意思。想必她也明白了,很多事,命里注定,怨不得,。看来,李响是精心排的这次爬山活动,我不禁对这个总是和我斗嘴的女孩子刮目相看。
刘栋的朋友也和刘栋一样豪爽热情,我们一路谈得十分投机,魏天成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事业做大了,触角想伸到传媒业,最近搞了刊号做杂志,但苦于定位不准,销量很不理想,我给他讲了自己的想法,他还挺认可,我们俩谈得热乎,结果没机会和两个美女搭话,便宜了大刘那小子。
登山回来,我意犹未尽,忍不住给小茹打了个电话,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钟头,手机打得跟我的心一样火热。刚挂上电话,李响的电话就进来了,她高声道:“你在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长时间,脸不红心不跳啊?和小茹吧?”
我支吾道:“打电话你也管,什么事?”
李响嗔怒道:“没事还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哎,明天我们去看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吧!”
我哀道:“大姐,今天爬了一天山,我的腿都要断了,你不累啊?”
李响真不高兴了,气呼呼地说:“我一约你就推三推四,小茹一约就屁颠屁颠地来了,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她争执,遂从命。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看电影,最后我送她回家,到了楼下,李响说:“我上去了。”我说:“好。”
可是她并没有真走,而是看着我说:“你不就想再说些什么了?”
我想了想说:“晚安。”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扭过头不看我,说:“这就是你想说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爱上她了,对不对?”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这个问题,于是冷冷地回答:“我爱上谁,和你没关系吧。”
“你一定爱上她了。”李响还是不放过我。
我看着她轻轻一笑说:“这也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男子汉的大丈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什能说不能说!”李响生气道。
我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响在我背后大声说:“她心里只有刘栋,你追不到的!”
我停下来,转过身,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李响哭了,她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非要我明说吗?”
那一刻,我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说什么呢?
我还回过头,走了。
李响,你是个好女孩,我也喜欢你,可是喜欢不是爱。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李响要去了另一个城市了,谁也留不住。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失落。临走的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李响说了许多伤感的话,我明白,那都是冲着我来的。我一定令她十分伤心,否则她何以离开得如此决绝?只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想骗她也不想骗自己,人世总这么无常。。
送走了李响,我和小茹都有些伤感。
小茹叹息道:“李响一走,朋友又少了一个。”
我说:“怎么能这样讲呢?你们还可以经常联系。”
“不一样的,”小茹说:“她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你看临走那完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伤心的城市,什么永远的记忆,只是具体原因她怎么也不肯跟我讲。”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你不能勉强她。”我笑笑说。
“你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小茹跟我开玩笑。
我转过头,看着她笑眯眯地说:“每个人都有,你也有。”
小茹愣了一下,忙转换话题道:“姜大为,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不会让着女士点,说起话来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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