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电话来,通知他要来他这座城市。
夜里的火车晚点,他在冷清的站台踮脚张望,闲暇时笑自己如等待春游的小学生。
黑漆漆的火车一停,寥寥的人潮热闹过一阵,他却仍没看见她。
莫非是她临时改了心意,又决定流浪去另一个城市?
反正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
常给他期望,又抽空。
失望的时候,他瞄见旁边冻红的光脚丫。
她解释她的高跟鞋在下车的时候鞋跟被卡住,她抽不出来,索性丢弃,时间磕磕绊绊就晚了。
他低下身,解开了围脖,用力撕成两半,然后各一半包紧她冰冷的脚,像一双原始的布鞋。
她抬起脚,欣赏了一番,突然眼眶湿润,可用力地吸吸鼻子,她眼里只剩夜空深沉里一张少年寂寞欢喜的脸。
她一直知道他是个好人,只可惜她无法为他驻足。
他突然想学小提琴
徐嘉仪和周士奇都是小提琴班的学生。
周士奇晚进半年,他妈妈压根儿从来没打算把儿子往音乐方面培养,是他表了一番决心,说非常想学小提琴,老妈才帮他交了学费。可真正的理由他一直瞒着。
那是一星期前他在大街上看见徐嘉仪,年纪轻轻的女生有着高不可攀的蔷薇面容。她路过哈根达斯店,对里面冰凉缤纷的冰淇淋球突然产生了渴望。
可她摸摸口袋,没有足够的钱。
她就果断地放下小提琴盒,拿出小提琴,然后把张开的琴盒摊放在脚边。
她拉着悠扬的曲子,一只脚有节奏地点地。
那些琴符变成狂风骤雨闯进少年的心。
他怔怔地看着少女拉了两个多小时,弯下身数一数路人施舍的三四十块钱,然后收起琴盒,狐笑着推开哈根达斯店门,坐在橱窗边吃一口便眯一下弯弯的眼睛。
她走之后,周士奇禁不住站在她曾街头卖艺的地方,偏着头做一个拉小提琴的架势,在假想中越拉越快乐。
那时徐嘉仪折返回来,到哈根达斯店拿掉下的伞,看见闭着眼不知道在陶醉什么的周士奇。
周士奇睁开眼睛,就看见她诡笑着站在他面前,摸出一个一块钱硬币往上一抛。等硬币落在他脚边的时候,她已经像鸟一样拍拍翅膀飞远了……
她今生都不要再委曲求全
周士奇如愿到徐嘉仪的学习班报道,老师说:“这是你师姐。”
徐嘉仪笑嘻嘻地喊他师弟。
她很喜欢吃哈根达斯,可是零用钱总不够。她周末的时候让周士奇和她一起去街头卖艺,周士奇一个摊位,她一个摊位,相距十多米。
可是她拉的是天籁,周士奇拉的是噪音,就像一把锯子在锯森林。
周士奇在捂耳逃窜的路人眼里脸红无比。
徐嘉仪却在很欢快地拉《欢乐颂》,她说这叫对比烘托,当路人经过他的折磨后再走到她面前,会如蒙特赦,感激涕零,也更容易掏钱出来。他喜欢看她狡黠的眼睛,看得发呆。
他们的收获果然更丰富。
只可惜周士奇才学小提琴不久,徐嘉仪就没学了。
小提琴班50块一个钟头,长期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徐嘉仪的单亲妈妈负担了近一年,近期外公住院花了一大笔手术费,这一个月的小提琴学费竟拿不出来。
尽管平常笑眯眯的老师总说徐嘉仪学得又快又好,将来可以当小提琴手,在交响乐团占一席之地。可是一涉及到钱的问题,徐嘉仪和周士奇在练琴房的门口看着李妈妈低声恳求能否算便宜一点,圆一个孩子的梦,老师冷漠地拒绝了。
周士奇看着徐嘉仪转头狂奔,她在大街上拉琴,她的琴声悲怆而有力,无数的路人惊呆而摸出了口袋里的硬币,她的琴盒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银色硬币。
他说他可以骗妈妈来学小提琴,然后偷偷把钱给她交学费。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收好了小提琴,走到广场的喷泉旁边,“哗啦”一抛,琴盒里的所有硬币都坠入水中。
她闭上眼睛,冷静地许愿。
她说她一定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顾一切地追求。
第一次穿高跟鞋的不安
徐嘉仪的妈妈早出晚归地兼三份工赚钱养家,基本上不太照料她,以往她放了学都是去学琴,如今无聊的时间一多,别人一邀请,她就像个野孩子一样跟去玩。
周士奇还是听话地学琴。有一次遇到怎么都学不会的曲子,他去找徐嘉仪,然后发现她的小提琴已经没了。
她和一群人去鹅卵石滩野炊,笨笨的同学找回的都是湿柴,很难烧起来而且烟雾呛人,她就直接把小提琴丢进火堆里。那个把疯狂藏在提琴声音里的女孩子,已经抛弃了提琴,所有的疯狂都跑出来。
徐嘉仪让他进屋子,窄小的民居,因为家具缺乏,反而还显出偌大的空旷感。她穿着碎花吊带,跨过他的腿去拿水杯,令他抓紧小提琴的手不知何处摆放。
她看他惊慌像兔子的模样,突然吻了一下他紧张的唇角。
她时值十六岁,开始想谈恋爱,周边最值得信赖的对象只有他。
那是一个不懂爱却迫切地想要知道什么是爱的年纪。
那同样是个开始渴望变成熟穿上高跟鞋的年纪。
她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双高跟鞋,5CM,她却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呼吸到更骚动的空气。
鞋店的男员工是个穿着白衬衫黑色短马甲的中长发男子,他单腿跪在地上为她换上婴儿蓝亮漆高跟鞋的时候,她的脚不停地向后缩,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渴望又害怕。
他捉住她的脚踝,手心温暖,抬头笑着说:“第一次会不安,但以后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这便成了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子。
喜欢到地只要有一点点湿,她便不肯出门,如果非得要上学,她就像蜻蜓一样一跳一跳地跳到干爽处再向前进,反正那段日子她出门非要穿这双。
她没有钱,却常常再去逛那家鞋店。
她看中一双千鸟格纹鞋,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多少钱呢?”
男店员却含笑不语。
这是他的秘密。他想当一名女鞋设计师,但现实安排他暂时当一名糊口的鞋店店员。他常常趁老板不在的时候,偷偷把自己做的鞋放到展览柜上,只要有人驻足望一眼,他便备受鼓舞。
他说送给你。她是第一个不仅驻足而且问价的顾客。他眼里的光芒好像难得一见的天文奇观。
翌日,徐嘉仪穿着他的鞋,穿着故作成熟的长裙,带着年少可人的微笑,等他下班走出来。
“能不能带我逛逛你做鞋的工作室?”
她开始知道他的名字是李珀,想创建的女鞋品牌叫琥珀,象征时光的秘密。她也成为他的鞋子的模特。她有意和年级里有钱人家的孩子交朋友,说服她们去跟她们的妈妈介绍一个定制女鞋的设计师。
终有一个女商人买走他一对长靴,并说会带朋友来看看,鼓励他好好做。
他们开香槟庆祝。徐嘉仪穿了10CM的鞋子才足以在他面前不像一个发育未全的小女孩。她抱住他,脸酡红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在充满了木头和皮革味道的小屋里跳舞。
“你会喜欢我吗?”
李珀认真地看着她,温柔地回答:“不是穿了高跟鞋就可以变成一个女人的。你还太小,也许不懂什么是欣赏一个人,什么是喜欢一个人,什么是爱一个人。”
就因为这一句话,在这个夏日午后,徐嘉仪吻住周士奇,只为了证明自己爱人的能力。年少之时不知自己意气用事有多可笑。
不是谈一场恋爱就会懂得爱情
上联若是“不是穿一双高跟鞋就会变成女人”,那下联是不是“不是谈一场恋爱就会懂得爱情”?横批是不是“年少轻狂”?
他们一起过情人节,在周士奇十分苦恼应该送人生中的第一个女朋友第一份什么礼物时,徐嘉仪拉着周士奇,坐在李珀工作的鞋店的棕色软皮沙发上。
星期三应该是李珀上班的时间,可是他却没有来,帮徐嘉仪试鞋的是个化浓妆满脸不甘愿的女店员。
徐嘉仪在店里足足试了2个小时,几乎试遍店里的所有鞋。她只是在拖延时间等李珀来,她孩子气地想让李珀看到这一幕,她不是非他不可,她的爱情可以长在别的橡树之上。
女店员的脸越来越臭,生气地说:“小姐。我还有其它的客人要招待,您看上哪双自己试。”周士奇怕徐嘉仪被气着了,就赶紧蹲下来,像童话里的王子替灰姑娘穿上水晶鞋,接着替她穿面前摆着的十几双鞋子。
他全心全意恋爱着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灰姑娘挂念的是别国的王子。
“李珀呢?”
女店员像一下子捕捉到什么破案关键,故意慢条斯理地答:“他好像是得了一个千金小姐的青睐,帮他在西鱼街置了个店面。”
徐嘉仪跳起来往外冲,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西鱼街,周士奇安静地看着她迫切的侧脸,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下车后,她远远地看着李珀店里有一个女孩子穿着透明水晶鞋,忍不住在镜子面前走来走去,观望自己的美丽。
她记得很清楚,李珀说他会做一双独一无二的水晶鞋送给他喜欢的女生。
她曾为此每天勤快地擦足霜,涂粉嫩颜色的指甲油,保养一双脚胜过脸与手,只为了将来能将他的水晶鞋穿得更漂亮。
这一天,没有争吵,也没有说分手,周士奇如常送徐嘉仪送回家,公车上仍为她挡住旁边拥挤的人群。
然后在她家楼下的路灯里,他呆呆地站了很久,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很多圈,终因为男生的倔强没有决堤。
他不知道徐嘉仪趴在自己小屋的窗台,拉灭了灯,在黑暗里安静地凝视他烟霞般的眼眶。
她想李珀说得对。她不懂得爱,只懂伸手去要,一定要得到。可她从周士奇这里看到,陪着喜欢的人一起流浪,不管终点是不是自己。
他会笨得第二天在街角拦住天真的千金小姐,指着她不合脚的水晶鞋说:“这双鞋子不是你的。”他挨了女生一记气急败坏的巴掌,却如释重负。
3月份过后,4月的鞋店便因为付不起昂贵的租金而关门。
李珀和千金小姐的合作不欢而散。
因为她37码的脚塞不进36码的鞋,就算努力塞进了,可是漂漂亮亮地走一圈,受伤的是她自己。她缠着李珀说做一双大一码的,可是李珀总说自己没时间。她从周士奇口里证明了这双鞋真的不属于自己,于是就狠下心。
李珀的店关门那一天,徐嘉仪来看他,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茫然地看着清空的鞋柜,他手里握着那一对水晶鞋,
“本就是做给你的。”他抓乱头发,怒吼,“徐嘉仪,你为什么要在我快成功的时候出现?”那个千金小姐是他好不容易认识的顾客,很天真单纯,很愿意为他和家里争吵要一大笔钱来投资他。
可这时候徐嘉仪出现,打乱他的步调。他在做水晶鞋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想到他冰凉的双手握住徐嘉仪的赤足,丈量出来的感觉,结果做错了千金小姐的尺码。
对于徐嘉仪,他是又恨又爱的
风光过的李珀又变成了一个鞋店的售货员,千金小姐特意到店里来看他如今落魄的样子。
她坐在店堂的软沙发上,颐指气使地把每一双鞋都点一遍,让李珀每双都拿来试。李珀忍心吞声地蹲下来,顺从地拾起她的脚,温柔地递进高跟鞋里。她站起来,恰好踩在李珀的手掌上,笑笑说:“对不起。”眉眼间却全是讽刺。
她看到李珀仍然会把他的鞋偷偷放在展架上,便皱着眉说:“这双鞋把整间店的品位都拉低了。”
徐嘉仪一直看着,泪流了满面都没有冲出去,她克制自己,学习着李珀的忍耐,她知道将来有一天,才华横溢的他会成功,不会再委曲求全。
只是他不再理睬她。
对于徐嘉仪,他是又恨又爱的,两股势力纠缠不休,他最终只能沉默。
而周士奇发现徐嘉仪开始和年级有钱的男生交往,她的家里堆了快一百双的鞋子,她不断地索要礼物,只要高跟鞋,只要李珀工作的那家店里李珀做的高跟鞋,只要高价买下。
因她知道他在卖鞋筹学费,他听说广州的一个著名的女鞋设计师在招学徒,前途无量却学费高昂,他终于受不了这座梦想绝迹的城市,决心南下。
她微薄的力量无法贡献什么,只能尽她全力地付出。付出到最后,她在年级里被议论成爱慕虚荣的女生,只要有一双漂亮的高跟鞋,你想和徐嘉仪发生什么,她都点头同意。
周士奇听到这样的流言怒不可遏,心又像破掉一样。
教导主任呵斥好学生如他,为什么会冲到人家的班级,不由分说就揍得一名男学生鼻血直流。
他一言不发,走出办公室看见靠墙的徐嘉仪,她一脸疲惫却幸福地告诉他,李珀的学费和路费都已经筹够,他准备今晚的火车南下。
“他没有感激过你。”周士奇说。他知道徐嘉仪每次去店里,李珀都和她形同陌路,恭敬待她如贵宾客人,无视她身边付账买走高跟鞋的男生,这其中已是千沟万壑的疏离。
徐嘉仪突然有些生气地吼起来:“周士奇,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他在学校里一直为她辩护,甚至不惜和人冲突。
凡是有不喜欢的人喜欢自己,都怕他一直付出,付出到自己无法接受又内疚不已。
可她和李珀不一样,李珀喜欢她,他成功的那一日一定会回来接她。徐嘉仪秉持着这份坚信。
徐嘉仪,你很美好
一年间的生活,李珀声讯全无。
周士奇在暑假跟着父母去广州旅游,说是旅游,一半的时间他都是佯装不舒服,说是呆在宾馆里休息,却是偷偷跑出去。广东人对不讲粤语的人都不是太热情,他碰了一鼻子灰,勉强摸问到李珀从师的设计师的地址,却被人拒之门外。
他连续拜访三次,人家才愿意隔着门招待他两三句话。他知道李珀因为剽窃师父的设计图,早就被开除了。
在艳阳天里,他杵成一根木头站了很久,喉咙干涩像含了一把沙滩的沙。之后整个旅程他郁郁寡欢,回程的飞机上也蔫着。
回家后不久他在路上偶遇徐嘉仪,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道如何启口告诉满心等着李珀成功,踩着五彩祥云来接她的徐嘉仪。
周围的人不断在交错,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眼神脆弱如琉璃易碎,最终什么也没说。
徐嘉仪不知道那时他为什么那么脆弱的样子,也永远不知道周士奇很擅长把她的悲伤当作自己的悲伤。
这个秘密周士奇一直保留到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的时候,大家都怀着难分难舍的心情拉三结五合照,只有徐嘉仪没人理,整个高中她的名声糟透了,爱慕虚荣,乱交男友。
最后一次班级聚会的夜晚,班长收集了所有匿名的纸条来念,原打算是替那些没胆子表白的人抓住最后一次机会。
班长念到一张纸条:“徐嘉仪,你很美好。大家不要误会她。”
坐在角落假装不在意的徐嘉仪顿时泪湿。大家散去后,她拉住周士奇,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个傻子。”
因为傻,周士奇傻呵呵地笑起来。
徐嘉仪索性对他坦白,她要去广州了,找李珀。
周士奇最终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看着徐嘉仪成天关注新晋女鞋设计师,所以自己曾和父母去广州旅游的时候偷偷找过,但李珀下落不明,他没有呆在那间工作室里,说不定因为剽窃事件身败名裂。
他其实不是残忍地想要摔碎徐嘉仪的梦想,可是看到她苍白的容颜,他还是深深地自责。
只是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止徐嘉仪。
她依然南下。
她明明是三本的成绩,可是广州没有三本学校在本省招生,她就毅然报了广州的专科。
有些时候周士奇会幻想,如果徐嘉仪对李珀的十分决心能用一分在自己身上,他会幸福得死掉。
我没分量对吗?可以拱手让人
周士奇没有考去广州,他在汕头,虽然也算近,不过坐车坐起来还是要人命。尽管如此,他还是周周奔赴广州。
有些时候他来了,徐嘉仪说自己没空,他也就再默默地坐回去,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宿舍的男生都笑他是绝种了的人类,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奇怪,别人可以喜欢很多人,他只是不凑巧只钟情一个人,不觉年年岁岁就这么过去了。
他也一直在陪着徐嘉仪找李珀,广州有许多个女鞋批发市场,他陪她一家一家地逛。那些店老板很少见男生这么有耐性,都夸周士奇。
不断地寻找里,徐嘉仪只燃烧过一次希望,一双千鸟格纹鞋,和当初她初遇李珀时那双极相似。她请求老板告诉她厂家的地址。
老板怕是同行不肯说,周士奇也便跟着一起恳求,老板是妇女,他便讲出徐嘉仪的故事希望她能同情。
没料到老板听说周士奇不是徐嘉仪的男朋友,又是汕头大学的高材生,于是就同意了,但是要周士奇请吃饭当作开口费。
老板的要求不高,不过是大排档的海鲜,但是她却把她的女儿带来了,十八岁的女生,没什么技能和学历,在工厂里面当个小组长,认识的男生都是工厂里的小青年,不像周士奇这般出类拔萃。
她不断地使眼色,故意说十一她女儿想去汕头玩,但是没人当向导。徐嘉仪瞬间明白老板是看上了颇有前途又品性良好的周士奇,尽管知道他不会愿意,她仍是替他张罗着:“那找周士奇好啦。”老板顿时眉开眼笑地说了厂家地址和联系方式。
席间周士奇喝许多酒,眼睛发红。
结账后,老板和女儿心满意足地走了,但是周士奇没走几步就抱着一棵树昏天暗地地吐了,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责怪徐嘉仪。
“我没分量对吗?可以拱手让人。”
徐嘉仪头次因为他忍不住哭了。
她一直觉得周士奇很好很好,像是有金刚不坏之身,绝口不提伤害,不知道他只是不说。
这件事的结果是,她按着老板给的地址找到了厂家的设计师,但是却不是李珀,对方也听说过李珀,说是谁剽窃谁没人能说得清,当老师的直接用了学生的创意署名自己也是常见的,只是人家势大,李珀在广州混不下去,去了别地也说不定。
而十一黄金周,周士奇忍着烈日陪着老板女儿逛东逛西,七天结束的晚上,女孩子通情达理地问:“你有喜欢的人对吧?”他摇了头,又点了头,才发现自己一直处于痛得想放弃徐嘉仪,却又喜欢得无法放弃的状态。
那时他接到一条徐嘉仪的短信。
“我累了,我不找李珀了。”
他立刻站起来,说对不起,他有急事要去广州。
最后一班车要一个小时后才开,他等不及,直接招了的士去广州。昂贵的长途车资让司机笑得合不拢嘴。
他见到的徐嘉仪双眼如一潭死水,他知道她累了,需要一个港湾,也许不会做长久的停泊,可是那短暂的时间已让他心满意足。
“我不介意的。”他说,不介意她只是在他的生命里走走停停。
幸福就是穿着好看的鞋子遇见王子
那算是短暂而幸福的恋爱,虽然与以往没什么太大的不一样,他风尘仆仆每周末赶赴广州约会,徐嘉仪不会特地有所准备,他们只像朋友一样在街上瞎逛,一起吃饭。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忙乱的人群里,可以紧紧牵住她的手,把她的每一根手指都细心地收纳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
他唯一放不下心的只是,她不快乐。他无法带给她快乐。她坐在李珀身边,看着李珀专心致志的做鞋,仿佛她是空气,她也能不由自主地笑着。
他曾买回一把与她当年学琴时一样的小提琴,她却不肯再拉,那些生活迫她无奈放弃的珍爱,她无法再一一拾起。
徐嘉仪的二十岁生日时,周士奇希望送她一对高跟鞋。
他们走进的店,店员是一个倔强的男生,总觉得躬身服侍人穿鞋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于是老板没在,他就把鞋丢在地面上,说:“你自己穿吧。”周士奇单腿跪下来,拾起徐嘉仪的脚,温柔地递进高跟鞋里。
这样温柔的动作,曾属于李珀,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多次试图忘记却发现尽是颓然。
徐嘉仪眼眶微湿,她对那个男店员说:“不管你为什么要来一家鞋店工作,是为了一份工作还是热爱鞋子,但是你替客人试鞋时,不是在对客人低头,而是在尊重美丽的鞋子。”
李珀说过的话,经历了时间的风沙,仍然清晰无比。
这双鞋穿在她脚上甚是好看,周士奇便买了。徐嘉仪回去后打开,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字条。“你最爱的电影是《人鱼朵朵》,因为那是你和李珀一起看的,电影的主题是‘幸福就是穿着好看的鞋子遇见王子。’李珀的手机号码是1379310XXXX,如果你再见到他,请穿着我送你的鞋去见他。”
他到底是发现自己不忍她不开心,记起她年少时在喷泉边发的惨烈誓言,说她一定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顾一切地追求。
于是他联系了批发市场上老板的女儿,他知道制鞋工厂里人多消息多,她只要帮帮忙,说不定能够打听出一两个认识李珀的人,也许找得到李珀。
他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如果找不到他会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小幸福,但是找到了,他就不可能忍心瞒住徐嘉仪。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徐嘉仪
徐嘉仪一声不吭离开了广州,因为潦倒的李珀在北京,势力单薄,只租了一个小小的格子店的一个小小的格子来摆放自己的梦想。
她没有告诉周士奇,只是临行时穿上了他送的鞋。
这不是因为不在乎他,而是不知道如何告别。她不知道如何说“我走了”,因为也许对于他,她从未真正来过他的生命,只是不断地途经,像习惯被旅客遗忘的小站。
北京火车站人山人海,焦急的李珀一眼认出徐嘉仪固执的黑色眼睛。
他曾十分精明,无论千金小姐一掷千金,还是徐嘉仪不断拉来客人,他都照单全收。因他最渴望的,是成功,是走在红地毯上的明星们都穿着在他的工作室定做的鞋子,媒体疯狂地报道今季鞋类流行以“琥珀”为首。
只是不断的磕磕碰碰以后,他意识到,他不一定成功,但如果他连徐嘉仪都不珍惜,他可能连幸福都没有了。
这是周士奇打来电话时说这么多年,徐嘉仪一直在等他时说的。“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徐嘉仪了。”他羡慕地告诉他。
再之后,李珀仍专心地设计鞋子,徐嘉仪开始在北京学做女鞋批发,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替他摸些门路,而且心里一直记得周士奇,如果不是他,她不能和李珀在一起。但偶尔去广东进货,她还是不敢联系周士奇,不晓得对他说自己过得好,还是说不好。
倒是周士奇主动联系她,如果来了,就不要顾及什么,找他吃个饭,喝个茶,聊聊天,再晚也可以,再匆忙也可以。
于是,有些深夜里,他会满怀幸福在火车站台等待徐嘉仪。
就像那些少年时,他笨拙地拉着小提琴,偷偷地看她一眼,阳光泄在她身上,恍惚不真实。他不期望得到什么,他只希望陪着她,听年华流水声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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