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弹指一挥,翠柳绕堤沾绿意,春深。
容谦的记忆如一出戏折子,桃花大朵大朵地铺满天地,少年幽深的眸中映出黑发白衣的女子,笑靥清浅,一幕幕,一重重,满眼都是她。
以至于最后一场雪将桃花掩埋时,他一路的记忆里除了她便再无可忆的人、可忆的事。于是他只好伴着入骨清寒,一遍一遍回顾着这些相伴的当年。
龙纹烛倒映的记忆中,少年的眉目一寸一寸地成熟起来。冥冥之中烛火与拂蝣心意相通,偶尔噼啪跳跃一下,就是一段过往云烟匆匆掠过,容雪在这数年内,果真教给容谦不少绝世剑法,神奇的是,她的容颜居然丝毫未曾变过。
这世上能保持青春永驻的,不是神仙就是妖,不然便是巫祝。拂蝣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容雪大有可能是一位巫祝。
而容谦自然有意无意地察觉了这一点,但居然还能一直装傻,最后还爱上了这位把自己养大的巫祝,也着实是一件神奇的事。
烛火摇曳一下,拂蝣落下一笔,抬眸看看那边神情专注的男子,昏暗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偶尔忽地明暗一下。
她不禁感叹一声自古痴情人都不得什么好结果时,又忽而难得开窍地仔细想了一想:如果他们顺利成婚也许能再生个娃,还来自己的蜉世绘作甚。
这段漫长的记忆里,无数片段掠过,当年的小孩眉眼日渐成熟,从少年一路到立冠,桃花夹着叶纷落,如蝶翩翩吻上剑刃,仿若纷纷扬扬下了场叶雨,落在他肩上二三,他的眼底落满笑意:“你把所有的剑招都交给我,不怕我伤了你?”
漫天席地叶雨为背景,她站在浅浅的光晕下,笑意清浅,眸光潋滟。
“有什么关系,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对我刀剑相向。”
后来正逢乱世,他第一次披上戎装上战场。乌云压城,他持剑在惊涛巨浪一样涌来的铁甲军之中毫不起眼,四周杀声震耳,风雪狰狞,瞬间扫过战场,飞快吹开两军大旗。
在这渐渐转为疯狂的战场上,他突然想起年幼时村子被土匪屠尽的情景,一时竟慌了神,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又一脚踩上不知是谁的断肢,顿时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敌兵的长枪直直向他刺过来,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闭眼等死的确有些难看,便颤颤地抓住了剑柄,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远处忽然泛起亮光,如一只鸾鸟在战场上空飞舞,投下的光华是明晃的杀意,瞬间取了不少性命,三军一时皆愣了一愣,而容谦只看见那一袭雪色身影向自己飘然而行。
终于有眼尖的将领惊呼巫祝一词时,容雪早已带着他顺利逃出战场。
正逢十里飘雪,银白色从山崖倾泻下来,一片刺眼。他的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就站在身侧,衣袂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笑吟吟地替他拂去衣上污雪。
“师傅。”容谦低低唤了一声。
她微微扬起脸:“不怕,师傅在这里保护……”
白茫茫的雪映入他深邃的眸色,似有一瞬的神采划过,山崖下风雪喧嚣,山崖之巅却只有一片清寒无声。良久,他突然将她揽入怀中:“师傅,我会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英雄。”
容雪没有推开他,似乎是在笑,笑意里清清浅浅,颇有几分意味不明,他以为那是一种质疑,便又抱紧了几分。
“师傅,我不会再让你保护着了。”
“等我名扬天下的时候,换我来护你、护这一国,可好?”
她的笑意如同裹了一层朦胧的雾,终于抬起眼睫直视着他。苍穹之下,山崖之巅,对面的男子似乎想将自己说的一字一句,都深深镶嵌入她心底。
“嗯,好。”
烛火的光跳跃了一下,拂蝣觉得,如果他们的故事在这里结束该多好,这样便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了。可这世上往往没有那么多美好的结局,老天爷着实是喜欢看悲戏,想必是悲戏文更能打动看客的心,而苦的往往都是戏文中的角儿。
可惜,世人大多都只是个角儿,真正能当个看客的,恐怕只有老天爷自己。
容谦也许是这个时候才真正喜欢上容雪的,他的爱来得极为迅速,瞬间就席卷了记忆,久久都没有消散。而如今,往事重回如浮云过,早已被清冷桎梏的心境对比着昔日年少的铮铮誓言,这一刻是否分外凄凉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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